我唬了半死,忙喚:“十四,十四,你怎麼了?”
他像是聽不見,沉浸在夢裏,看見他哭,我的眼淚如水龍頭似的噴了出來,掙紮著坐起身,朝外喊道:“來人...”在隔間值夜的丫頭窸窸窣窣的進屋,我一邊用袖子給十四擦汗,一邊道:“快點燈...”十四卻不知何時醒了,道:“不必了,下去吧。”
我驚魂未定,道:“你嚇死我了。”便止不住情緒的嚶嚶哭了起來。丫頭不知發生了何事,隻以為我倆吵架了,不敢多嘴多看,垂臉悄然退下。
十四把我攬入懷中,心疼道:“沒事,我沒事,你別哭了。”
我靠在他懷裏,哽咽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十四的大手掌蓋在我的臉上,細細的摩挲著,道:“從戰場上回來的人,大約都不會好過吧。”我止住了哭,古代人或許不明白,但我卻知道,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心理創傷。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對死亡無動於衷。
十四往我的額頭吻了吻,道:“早上你不是問我遇見暴雪是怎麼脫困的嗎?”
我道:“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想知道。”十四頓了許久,才道:“整整一千人,活下來的隻有五十一個,太慘了...”他的聲音梗在喉嚨口,滿是悲戚。他接著道:“是我太過獨斷,叫他們白白送了命。”他又道:“薇薇,我不想去青海了,不想再打仗。每天都有人死去,即便我離開軍隊回到京城,還是不斷的有人告訴我死了多少人...”我告訴他,道:“如果你不想去,就不要去,跟皇阿瑪說,他會允的。”
十四道:“好,我明日就去說。”
他話是如此,卻永遠都無法開口。翌日青海來報,新擇的達賴喇嘛被亂黨打傷,西藏各部落的餘孽蠢蠢欲動。康熙大怒,命十四即刻啟程,趕回青海主持大局。
才三天,他回到京城才三天!
千裏迢迢的回來,才住了三天!我對他有滿腔的話,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說,總以為他要等阿醒大婚後才會走,總以為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給我們敘舊,所以一直都沒說。可才轉了個身,他便又要離開。夜裏我哭得眼睛都紅腫了,以前不舍,是心裏掛念十四。可現在,當我知道十四並不想去戰場時,這不舍便愈發的發了酵,變成了疼惜和憐愛。
可憐的十四。
離去前這一夜,十四整宿未曾闔眼。古代沒得電話,很多事全靠人力馬力,信件抵達京城時,彙報的總是幾天前的事,眼下情形如何,誰也不知道。十四連睡覺的時辰都沒有,不停的寫著文書,不停的讓張芳芳往外發。我坐在寢屋裏哭,不敢讓他看見。我連夜繡了一個荷包,我的女工差,但十四沒計較過。我把我常用的帕子放在裏麵,夾在十四的衣袍裏。
天未亮,十四直接從書房穿戴好了,入宮給康熙辭行。我怕自己睡過頭,他又不肯叫醒我,便也一夜未曾睡得安穩。他那頭一有動靜,我就乍然坐起,趿著鞋去看他。他仿佛無事一般,背對著我洗臉,笑道:“隻怕我見不著寶寶出生了。”我隨在他身後,道:“你隻管放心,寶寶與我都會平平安安的。”
十四丟了巾帕,卻依然背對我立著,道:“咱們都要平平安安的。”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就流了下來,帶著哭腔道:“你何時才能回?”還沒走呢,我就開始想念他了。他笑了笑,轉過身道:“等把達賴喇嘛送回西藏,繼了位,待時局穩定,爺就回京長長久久的陪著你。”他捧起我的臉,吻在淚痕上,溫聲道:“別擔心我,你自己好好養著身子,爺比什麼都高興。”我哭著道:“我放了一個荷包在你的戰袍裏,如果你難過的時候,就打開荷包看看,就當我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
十四抱了抱我,道:“有你陪著,爺一定不會難過。”
他出門急,已經等不了我穿戴,隻讓我送到了門外,就不許再送。天又下起了雨,春天的雨真是沒完沒了的。雨幕淳淳,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折角處,終是忍不住撲到阿醒懷裏痛哭。一想到他辛苦得來的大將軍的位置並不能給他帶去任何奪嫡的益處,我待他便生出萬般的疼惜與不舍。可憐的孩子,拚盡一切,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