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第一章 煙雨樓

六月二十四日,煙雨樓。

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就表麵看來已經不簡單,但其後變化的複雜,仍然在沈勝衣意料之外。

若換是一般人,經過這一天,隻怕會遠遠離開這地方,可惜他非獨膽大過人,而且好奇心之重亦是在一般人之上。所以他非獨留下來,而且還插手其中。

但即使沒有他的加入,事情的本身,已經夠複雜的了。

複雜而且恐怖。

煙雨樓在南湖,南離嘉興縣城不過二裏,鴛湖與其支流都是在這地方會合,西燈含翠堵,北虹飲濠染,供水千家,背城百雉,兼葭楊柳,落葉荷花,是名勝,也是一個遊玩的好地方。

既然到了嘉興,沈勝衣當然亦不會忘記來南湖一行。

這已是他的第二次到來南湖,第一次距離現在卻已有十年。

當時他隻有十八歲,已擊敗江南五大劍客,還與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客的‘一怒殺龍手’祖驚虹打了一個不分勝負,聲名之盛,一時無兩。

少年得誌,第一次的遊南湖,他心情的輕鬆可想而知,當時他甚至不知道有所謂悲哀有所謂憂慮。

十年後的今日,他雖然更加有名,心境卻最少蒼老了一倍。

南湖的景色依然,他雇用的那個船娘又是那麼的年輕,一襲藕色衣裳,緊裹著纖腰一束,婀娜多姿,他多看一眼,不由想起十年前載他往來南湖的那個船娘,若是那麼巧再邂逅今天,不知道已變成怎樣了,又是否還認得出來?

再十年,眼前這藕色衣裳的船娘又如何?

心念一轉再轉,沈勝衣不由露出了一絲苦笑。無論如何,十年之前他是絕不會有這種念頭。□□□

六月二十四乃是習俗相傳的荷花生日,這一天南湖本該很熱鬧才是,但事實卻相反,放目望去,湖上就隻有幾隻小船來往。

沈勝衣沒有在意,縱目欣賞周圍的景色,一壺美酒,一碟花生,自得其樂。

這時候已接近正什,天色並不怎樣好,烏雲一片,大風吹過,竟飄下一陣煙雨來。

湖心的煙雨樓在煙雨中迷蒙,周圍的景色就像是醉眼惺忪中欣賞著一幅美畫。

沈勝衣一些醉意也沒有,卻仍然不由半瞇起眼睛,對著煙雨樓幹了一杯,喃喃說道:‘煙雨南湖煙雨樓,這才是名符其實。’

船娘一笑,繼續劃動竹篙,船輕快的從柳樹下穿過。

南湖樹木多,柳尤多,風吹萬柳飄舞,沈勝衣披散在肩膀的頭發亦隨著柳絲飄舞起來,一襲白衣亦飄飛,看來更瀟灑,彷佛就要乘風飄去,飄入南湖煙雨中。

他從容將酒斟下,一麵吩咐那船娘,‘姑娘,勞煩你送我到煙雨樓那邊。’

船娘一呆,問道:‘公子,你認識張大爺?’

‘張大爺,那一個張大爺?’沈勝衣停下斟酒,奇怪的望著那個船娘。‘為什麼我要認識他?’

船娘輕歎一口氣:‘公子既然不認識,那就不要上煙雨樓了。’

沈勝衣笑問:‘莫不是煙雨樓已給那位張大爺買去了?’

船娘搖頭,沈勝衣再問:‘那位張大爺到底是什麼人?’

‘聽說一身武功和勢力很大。’船娘看來好像要告訴沈勝衣多一些,卻不知如何說話,歉疚的笑了笑。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看來這位張大爺的勢力的確很大,否則這南湖在今天應該不會變成這樣子。’

‘今天是荷花生日,遊客最少要比平日多一半。’船娘看看煙雨樓,顯得有些無可奈何。‘聽說不能上煙雨樓,很多人也都改去別處了。’

沈勝衣笑笑:‘遊西湖不一定要上煙雨樓,隻是能上煙雨樓更好。’

船娘又歉疚的望了沈勝衣一眼:‘公子隻說是遊湖,所以我……’

‘你現在不是已經說了。’沈勝衣一頓轉問:‘這位張大爺到底怎樣說話。’

‘他隻是要借煙雨樓一天宴客,希望別的人不要前去騷擾。’

‘說得很客氣,’沈勝衣又問:‘看來這位張大爺在附近的人緣還不算太壞。’

‘好像沒聽說他做過什麼壞事。’

沈勝衣沉吟道:‘好像這樣的一個人突然要霸占煙雨樓來宴客,隻怕有他的不得已的苦衷。’

一頓轉問:‘我們接近一些怎樣?’

船娘會意:‘公子是不是要看看那位張大爺?’

沈勝衣笑道:‘來到嘉興,能夠一見嘉興的名人亦不枉此行,何況這位張大爺又如此有趣。’

船娘‘噗哧’一笑。‘公子豈非更有趣?’

沈勝衣‘哦’的一聲,看了那位船娘一眼,摸了摸鼻子。‘謝謝你。’

船娘又一怔,沈勝衣接道:‘很少人說我有趣,尤其是女孩子。’

船娘的俏臉微紅,轉過身,又偷看了沈勝衣一眼,才舉起竹篙劃前去。

沈勝衣繼續斟酒,到他將杯舉起來的時候,那隻小船離開煙雨樓已經很近了。

兩葉輕舟實時從樓旁水榭蕩出,箭一樣左右向沈勝衣這邊射來。

船娘一眼瞥見,忙將船停下,轉頭方待問沈勝衣,那兩葉小舟已到了船邊。

舟上各有兩個藍衣青年,背負長劍。

劍雖然未出鞘,藍衣青年的目光卻有如出鞘的劍一樣銳利,盯著沈勝衣。

‘四位好——’沈勝衣舉杯打了一個招呼。

藍衣青年有些詫異的相互望了一眼,顯然並不認識沈勝衣,右麵第一個隨即問道:‘閣下可是要上煙雨樓?’

‘遊南湖又焉能不上煙雨樓……’

沈勝衣話才說到一半,那個船娘已忙著替他解釋:‘這位公子隻是要劃近一些,看一看那位張大爺。’

‘看看是什麼意思?’藍衣青年的目光更銳利,就像是尖針一樣。

‘就是看看——’沈勝衣到現在仍然麵露微笑。

四個藍衣青年聽了卻一絲笑容也沒有,右麵第一個突然問:‘高姓?’

‘姓沈——’

那個藍衣青年上下打量了沈勝衣一遍,忽又問:‘沈勝衣?’

這三個字出口,其餘三個藍衣青年的目光一齊亮起來,到沈勝衣應一聲,‘正是!’臉全都沉下來,四隻穩定而有力的右手,同時握住了劍柄。

那個船娘不由得變了麵色,沈勝衣亦自一怔:‘四位——’

語聲未巳,那四個藍衣青年的劍已經‘嗆啷’出鞘,狹長的劍鋒‘颼颼’的一抖,兩支劍當先向沈勝衣迎麵刺來。

沈勝衣酒壺一舉,以壺嘴鎖住了右麵來劍,左掌杯一翻,‘叮’的正好將左麵來劍套在杯內!

壺與杯竟然都未碎,那四個藍衣青年麵色又是一變,後麵兩支劍旋倒刺上,刺向沈勝衣的要害!

沈勝衣身形突地一轉,左手杯連翻,‘叮叮’兩聲,迅速將那兩劍套住震開!

四個藍衣青年叱喝一聲:‘好!’收劍出劍,四支劍流星一樣再刺向沈勝衣。

沈勝衣輕喝一聲,身形疾往上拔了起來,四劍齊從他腳下刺空,他身形再一動,竟就向煙雨樓那邊掠去!

四個藍衣青年麵色大變,一齊催舟,那兩葉小船立時急弦箭矢也似射回!

船娘都看在眼內,隻嚇得花容失色,癱軟在船上。

沈勝衣左手杯,右手壺,身形卸風一飛三丈,斜往湖麵落下,四劍同時刺到,眼看便要刺在沈勝衣身上。

那剎那沈勝衣的雙腳一縮,身形竟然又往上騰起來,避三劍,右腳一點,正好踩在第四劍的劍脊之上!

小舟去勢未絕,劍勢亦未絕,沈勝衣的身形竟有如柳絮一樣輕盈,對於劍勢竟一些影響也沒有,順著劍勢再去前一丈,才離開劍脊!

那個藍衣青年這時候才感覺沈勝衣的重量,手中劍不禁一沉。

其餘三劍迅速刺到,但仍然慢了一分,沈勝衣已颼的直向那邊水榭掠去。

水榭中標槍也似立著一個灰衣中年人,看著沈勝衣掠來,雙手一翻,已變了一對日月輪,卻見到沈勝衣掠進水榭內,那對日月輪才攻出!

日月輪本就是奇門兵器,在那個灰衣人手中使來,更加詭異。

那對日月輪攻到一半,仍然隻是攻向沈勝衣的胸腹,但再攻前半尺,竟變了連削沈勝衣十三處要害!

他快,沈勝衣更快,右手酒壺一落,就像是打在蛇的七寸一樣,‘叮’一聲,日月輪的攻勢竟被他一酒壺敲死!

沈勝衣的身形同時一旋,繼續飛前,從對麵掠出了水榭。

灰衣人霍地轉身,已不見沈勝衣,悶哼一聲,從相反的方向掠出水榭,雙腳往欄杆一點,‘一鶴衝天’,掠上了水榭的滴水飛簷。

沈勝衣果然就坐在水榭的瓦麵上,已斟了滿滿的一杯酒,正要喝下。

灰衣人冷笑:‘閣下好身手。’

‘彼此——’沈勝衣舉杯一飲而盡。

灰衣人看著他將酒喝完,才暴喝上前,日月輪交飛,一團光也似滾前去。

沈勝衣倒踩七星,身形飛閃,才將日月輪讓開,周圍已多了八個藍衣青年。

灰衣人目光一閃,身形倒退,閃出了八個藍衣青年的包圍之外。

那八個藍衣青年同時轉動,手中劍嗡嗡作響,身形雖然不停,劍尖始終不離沈勝衣。

‘八卦劍陣?’沈勝衣語聲未落,身形已動,竟迎著那八個藍衣青年轉動的身形轉動起來。

那八個藍衣青年一看沈勝衣的身形變化,麵色驟變,八劍齊出!

寒光飛閃,一重重劍網迎頭向沈勝衣灑下,卻始終差那麼一步,被沈勝衣脫出了劍網之外。

絕無疑問,沈勝衣對於這個八卦劍陣也甚有研究。

一連脫出了十八重劍網,他的身形左一閃,再右一轉,已脫出八卦陣外。

灰衣人已經在等著他,日月輪都還未攻到,他已又繞了開去,身形一栽一翻,又入了水榭!

‘截住他!’灰衣人大喝,日月輪護住了要害,搶先第一個掠入水榭。

八個藍衣青年應聲亦一一飛鳥一樣,疾掠了下去。

沈勝衣已經不在水榭之內,灰衣人日月輪一收,目光及處,麵色大變。

那片刻沈勝衣竟然已上了煙雨樓頭。

由水榭到煙雨樓,還有八個藍衣青年,劍都已在手,從他們驚訝的神態看來,他們並不是沒有攔阻,隻不過攔阻不住。

灰衣人一咬牙,追了過去。

煙雨飄飛,煙雨樓在煙雨中彷佛亦要化成煙雨飄去,有如人間仙境。

樓中這時候亦坐著三個神仙一樣的老翁,在持螯把酒談笑。

他們一個個童顏白發,相貌明顯的不同,衣飾也全不一樣。左麵的一個一身紅衣,一張臉亦是紫紅色,目光有如火焰般輝煌,酒量甚宏,大口大口的喝下,吃蟹的技術並不高明,持螯把酒時,酒未吞而唇先破,卻吃得很快。

右麵的一個白衣如雪,麵色亦好像白雪一樣,身旁放著一條梨木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