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紫色夢魘(1 / 2)

喜歡紫色,並不是因為它代表高貴,而是基於無知上的恐懼。不明白為什麼多數人會對每種顏色都定義一個象征意義,比如黑色象征神秘,白色象征純潔,紅色象征火熱激情等。在我記憶深處,紫色代表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與憂傷。當兒時記憶中無情的大火將所有東西夷為平地後,我又深陷入一片純粹的紫色中。在純粹的紫色中如同純粹的黑暗一般我什麼也看不見,耳畔隻有妹妹的哭聲和草房子裏爸媽撕裂夜空的慘叫。我被純粹的紫色迷住了雙眼,如同夜行的盲人,手無竹杖跌跌撞撞不知身在何方。一種絕非平庸大學生無聊的迷惘如惡魔般向我襲來。闃靜夜空下餘熱猶存的斷壁殘垣泛著點點火光,幾縷青煙——爸媽的幽魂,嫋嫋升上星空。他們向我和妹妹道別,我竟然忘記了當時他們的臉,該是慈祥的微笑還是火燒後的猙獰。

我常自憂傷而非無病呻吟,一種發自記憶最深處的悲痛,像一個末日的病患,呼吸著最後的空氣。我常設想自己被包圍在雨做的圓圈內(或是某種能量圈,像兒時動畫片裏機器人的防禦罩),蜷縮在那個我心造的那個小小的世界畫地為牢,也許這樣我會更加安全。雨水將我記憶中的大火澆滅的同時也洗淨我夢中紫色的天空。喜歡下雨,喜歡下雨時獨自抱著膝蓋對著窗台呼吸雨落時的清爽。也隻有在下雨的時候,夢中的天空才會明亮。不知從何時,我開始試圖逃離夢中紫色的天空,曾有一個夜晚,我似乎成功逃離了它的魔爪,仰望天空是一片灰白的朦朧。正當我捂著胸口暗自慶幸時,我腳下忽然暗流湧動,所在的大地頃刻間變成一片汪洋的紫色海,紫色的海水仿佛地獄裏冤死的鬼魂爭搶著將我拖入紫海深底。那些令我感到恐懼的紫色海水灌滿了我體內的每個空間,我甚至來不及掙紮呼喊。我的身體漸漸沉入紫海,一些隱形的東西(比如能聞著血腥而來的大白鯊的靈魂)來撕咬我的身體,我看不見它們,但卻在迷糊中聽到它們為爭食我而相互吵鬧。我從劇烈的疼痛中醒來,這是哪裏?是地獄嗎?這時,有個聲音告訴我:這是一片苦海,你的心便是源泉。

出於對紫色的恐懼與記憶深處湧動的憂傷,我像一個癡情的女子戀上一個殺人罪犯,即害怕又喜歡。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我都會試圖隱藏到日光燈下某個陰暗的角落以逃避隨即而至的睡夢中令人恐懼的紫色。仿佛一個死刑犯臨刑前的自我安慰,我聊以自慰的那片黑暗角落深藏地下的某個令人迷惘的宮殿中。當夜漸深,窗外隻剩下藍眼睛黑貓的春叫以及黑夜吞噬睡夢的咀嚼聲,我的恐懼像重墨點染的潑墨山水畫浸散出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叢林深處一雙邪惡的眼睛將我鎖定。我猜想那雙眼睛屬於紫色惡魔派出的勾魂使者或是睡眠女妖,它們引誘著我進入如死亡一般的睡夢之中。沒有什麼是比死亡更讓人憂傷和恐懼的,我終究會合上雙目跟隨一種如梵歌般的旋律步入紫色的夢魘。而一旦我進入睡夢狀態,伊克斯塔布便會在我耳畔吟唱:你看那天空中布滿了高雅迷人的紫色,像一位微笑著來擁抱的母親,快將你自己化作一抹與她同樣的紫色,永遠地融入她的懷抱……

當我從噩夢中醒來,看見清晨光線柔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刺破屋子裏的黑暗與我內心的恐懼與憂傷時,我長噓一氣:我還活著,真好。窗外,行色匆匆的人們臉上寫滿失眠後的困倦疲乏,眯縫著的眼睛下腫起肥厚的眼袋,仿佛他們早餐吃的香腸。這些人都怎麼呢?他們會不會也和我一樣,每夜都做著噩夢,隻是夢中天空的顏色不同罷?那個戴黑色邊框眼鏡的年輕男人,貌似剛畢業的大學生,正拿著一根陽痿了的油條蘸豆漿下咽,他無精打采的樣子是否昨夜夢見他的老板化作一個吸血的惡魔死死地咬住他的脖子?一邊趕著上學,一邊背誦英語單詞的小女孩,書包沉重的像個難以根除的惡性腫瘤,她幼稚而單一的麵孔下是否曾夢見書包裏掙紮出的作業本漫天飛舞接著張牙舞爪向她飛奔而來或是夢見平時總愛執教鞭打人脾氣暴躁的年輕的數學老師變成了長著四隻眼睛八隻角會噴火的恐龍?悠閑地喝咖啡看報紙的某私企的老板,窗外停放著他新買的第四輛新款的梅賽德斯奔馳,對麵坐著他新聘的女秘書兼職二奶,他滿是坑窪的臉龐是否總在夜晚夢見他的正奶與司機的奸情或是二奶與他合夥謀殺了正奶要挾他瓜分財產?動物會做夢嗎?落在草坪上雀躍啄食蟲子的小鳥是否夢見那些懶起的蟲子變得如它們一般碩大而且長著翅膀流涎著草綠色的毒液向它們發起反擊?剛吃完兩隻老鼠的大黑貓是否會夢見那些被它吞食的老鼠都變成了背上長滿刺的幽靈,鋪天蓋地的朝它奔湧而來?

某個黃昏,我獨自躺在可以前後搖擺的椅子上思考一個關於顏色與夢的隱藏含義而陷入冗長的夢中。這時,火紅的太陽剛沉入地平線,天邊折射出一片紫色的天空。這樣的天空常在我兒時的記憶裏出現,像偶遇一個逃遁已久手握凶器的仇人有一種難以言說厭惡與恐懼。他一直在尋找我的蹤跡,要把我從高空中狠狠的摔下以滿足他變態的心靈。我的夢呈現出高雅的紫色,像一個開滿紫羅蘭的歐式花園,花園深處隱藏著無數嗜血的惡魔。很多人固執的認為人在夢中是見不到任何顏色或是隻能見到黑和灰,就像我固執的認為自己的夢是紫色的一樣。我常在臨睡前閉上眼睛對著日光燈“曬”上幾分鍾,然後躺在床上一邊努力不讓眼睛張開,一邊想象著在眼皮內側看到的顏色。起初,我的眼睛隻見到一片血紅的顏色。慢慢的,血紅的顏色在夜色的襯染下轉變成一種紫黑交錯的顏色。接著,當我進入夢鄉時,夢中的紫色會將所有從外界浸入的黑色吞沒,像一個暴君對俘虜的屠殺,不留一絲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