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足協見麵會
關於灝哥的性別，至今仍然是個謎。
夜風從西側的樓道灌進來，細細聽去，竟夾雜著匡威帆布鞋頻繁落地的節奏感。灝哥趁著風勢在B樓一層的樓道裏發足狂奔，活像一頭橫衝直撞的黑犀牛。今夜她與滬大足協有個約會，準確地說是和即將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一幹死士們的第一次見麵會，盡管灝哥幾乎從不穿裙子。其實穿裙子與否對於判斷灝哥的性別並不造成任何決定性影響，但人類飛速發展的醫學史還是給出了一些針對鑒定生物性別的明確標準，所以單從客觀的角度分析，灝哥還是個女的。
滬海大學的B樓是學生活動樓，一層西側常年作為各類社團的集散地，供學生們開會或組織小型社團活動。滬海大學的民間組織包羅萬象，每當夜幕降臨，B樓一層西側的樓道裏逐間教室趴窗戶向裏張望，看到什麼樣腦洞大開的畫麵都不足為奇——
晚上八點把教室內桌椅拚起來圍在一起三國殺的已經是再正常不過，半夜十二點西裝革履皮鞋鋥亮站在講台上領舞《江南style》的，更有淩晨三點半日出時分某社團社長耶穌降世般站在第一排課桌上激昂朗誦新譯本《聖經》的。諸如此類，總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在B樓趴窗戶看不到的。
一周前，初來乍到的灝哥作為一名入學剛滿一周的大一新生，新人中的新人，邁入滬海大學第一天趕去新生宿舍報到的路上，道路兩側分發社團宣傳單的師兄師姐們就向她詮釋了什麼是民間組織的熱情。她放下手中巨大的旅行提袋，隔著被汗水濕透的紅色T恤整理了下胸前毫無貼合感的運動內衣，頭頂烈日從手上一大摞足夠折出幾十個編隊紙飛機的宣傳單裏艱難地挑出一張——宣傳單是黑白印刷的，分辨率很低，主體是四目相對的C羅跟梅西，上麵印有“滬大足協”四個大字，最下麵是QQ群和足協主席的聯係方式，以及第一次新人見麵會的時間地點。
她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因為灝哥腿很粗，腿粗的人就該喜歡足球，天經地義。
而此刻的她把一雙紅藍配色的匡威帆布鞋踩得步步生風，猶如哪吒的風火輪，隻為趕上一場遲到的足協見麵會。一年前的同一個夜晚，喬小麥正在校園南側停放校車的空地上揮灑汗水，學習如何蹬得一腳好單車。
B103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撞開，黑犀牛出現在門口的同時，原本就因各社團常年進進出出不太牢靠的門把手在蠻力的慣性作用下子彈般彈射而出，“Duang”的一聲撞在講台的金屬表麵上。當時站在講台上的足協主席老曹講話已經接近尾聲，半路殺進來身穿黑T的灝哥讓他還以為是遇到了刺客，“Duang”“Duang”“Duang”的回音響徹整條樓道。上個暑假實習之餘惡補好萊塢動作大片的老曹條件反射地做出一個半臥倒動作，“哦冊那”脫口而出。
米黃色的亞麻窗簾在樓道灌進來的夜風中獵獵作響，閃亮登場的灝哥一秒站定，向半個身子臥倒在地的老曹九十度鞠躬，“您就是主席大人吧，對不起我遲到了！室友大姨媽來得不正常，我剛才送她去校醫院。”然後絲毫不在意滿屋同學驚愕的目光，淡定自若地向教室後麵走去。
屋內坐的八成跟她一樣都是大一新生，同懷一顆愛球之心聚集於此，撞上這一幕，無不以為眼前我行我素的黑衣女俠乃是足協某位道行高深的老前輩。而那句“您就是主席大人吧”更是對昔日同窗好友的善意調侃，於是乎肅然起敬，目光都不免追隨女俠的身影斜著眼多瞄上幾個來回。
由於之前末路狂花似的夏夜狂奔，渾身被汗水打濕的灝哥對於自己不經意間的地位提升顯然毫不知情，她邊走邊張望，發現整個B103教室內竟沒有一個女生的身影，莫名的淒涼感油然而生。她隨手把斜跨的運動款耐克包扔在一張桌子上，同時一屁股坐在隻餘出半個身位的椅子上，“同學，往裏挪一挪，騰個地方出來。”
剛從金屬撞擊聲中緩過勁來的九日麵對如此霸道的女子正欲表現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氣概，想說後麵全都是空座啊大姐，天氣這麼熱教室裏也沒裝空調，你這又一身是汗的幹嘛非要跟我們擠在一起。滿嘴的吐槽能量一句還沒來得及爆發，坐在他旁邊被灝哥淫威所懾的丁丁已經麻利地往裏竄了半個身位，順手把九日往裏一拉，將最外麵的位置讓了出來。
他附在九日耳邊小聲說：“母老虎，惹不得。”
這時從地上爬起來略顯尷尬的老曹已經重新把門關好，米黃色的亞麻窗簾再次歸於靜止，如同夏日裏女孩長裙的下擺，默不作聲地嘲笑著滿屋子的寂寞男人。
之前介紹完滬大足協創建曆史以及日常活動的老曹又開始講解關於加入足協後的一些注意事項，九日聽得興致闌珊，用眼角餘光打量起安靜下來的灝哥。當時的灝哥短發齊肩，五官基本貫徹有容乃大的生長規則，大鼻子、厚嘴唇，眼睛倒是看不清，被一對玻璃瓶底厚的眼鏡片遮住，乍一看說不出的粗獷。九日瞧得有趣，忍不住小聲搭話，“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聞言灝哥的腦袋猶如劇院裏的木偶平轉九十度，語調顯得生澀不屑，“幹嘛告訴你，跟你很熟啊？”
“不是啊，現在都七點半了，校醫院早就沒人了，你遲到的理由編得也太沒水平了。”九日竊笑。
一記華麗而隱秘的肘擊如一陣暴走的颶風正中九日小腹，九日雙手抱腹“Duang”的一聲栽倒在麵前的桌子上，嗤笑聲卡在喉間，取而代之的是一聲低沉的哀嚎。丁丁心生不忍，雙手指關節因用力過大握得發白，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寢室的兄弟在女魔頭手下受苦呢！所以他別過頭去，不去看九日的慘狀。
老曹注意到教室內的小範圍騷動，循聲望去，正對上灝哥冰冷得毫無生氣的目光，頓時感到這個人渾身都散發出騰騰殺氣。接近三十攝氏度的室內，冷汗如打翻的阿薩姆奶茶在老曹的後脖頸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