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京,己醜年八月二十日,寒露。
京城無疑是最繁華的。即使在十足的深夜,二更天的報更聲依然無法吹熄一些窗戶中的燭光。白日的繁囂沉澱為夜晚煙花之地的蠢蠢欲動,或焦躁或興奮,如水底的生物,在平靜表麵的深處攪起歡愉與奢靡的暗湧。
在城中最大的酒樓之一-----蓬萊,依然有一些半醉半醒賴著不走的客人。櫃台後的小廝偷偷打著嗬欠,早已僵硬的殷勤笑容難掩困倦與不耐煩。
一位黃衣少女從後堂繞出,經過櫃台,輕輕敲了一下正忙著打嗬欠的小廝,眉頭微皺,然後快速而不失優雅地走向幾位已醉得癱倒的客人,一一將他們搖醒,媚笑著對他們說:“各位爺,咱們這兒不留宿的,去對麵藏珍閣吧,還有客房呢!”
醉後的頭腦極不清醒,呢喃中幾人點點頭,再次趴倒。少女輕輕擊掌,幾個仆人就上前將他們半拖半架向對麵的錦繡樓閣。
剩下幾名略顯清醒的顧客,在聽見逐客令後也掙紮著起身,黃衣少女殷殷上前,挨個兒地扶起,隻見一個個人搖晃著走向門口,微張的口中酒氣熏天。該少女麵對這些醉漢麵不改色,一副老練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
沒有人注意到,在她扶起其中一個客人時,二人手掌看似不經意間輕觸,其時一個紙團早已輕輕滑入少女袖中。二人依舊一切如常,走的走,送的送,儼然尋常酒客與店家的模樣。
等眾人散去,少女輕聲走回後堂,急急跑上三樓,腳步微點,小跑間無半點響動。
三樓,兩扇精雕細琢的木門雖然緊閉,卻又透出幾許期待,似已為她等候多時。
推門而入,原來是一間裝潢舒適的閨房。一位女子穿了月白素袍,水藍裹胸長裙,腰間淡粉綢帶垂墜,頭發隨意挽著髻,隻用木釵斜簪,坐在燈下讀書,一副專心的神色。黃衣女上前鞠躬,恭謹遞上方才的紙團,白衣女子愛惜地輕輕闔上書頁,將紙團展開,霎時變了臉色,沉聲吩咐:“告訴林老板,我稍後造訪!”
黃衣女應聲“是”,隨即迅速旋出房間。
白衣女子呆坐少頃,起身行至屋角的黃楊木架前,從青花瓷盆中沾了水拍在臉上,立時精神抖擻,便又麻利地換了一襲淺黃紗衣,草草化好淡妝,掩門下樓。
櫃台前,小廝早已睡倒,看來新來的小鬼體力還沒跟上店裏的作息。女子柳眉微蹙,狠狠將其拍醒,小廝一個激靈醒轉,待看清眼前人,一股血便衝上腦門,耳根都紅了,訥訥地說:“掌...掌櫃的...我...”女子似是性急一流,不耐煩地擺手:“罷了罷了!快將本店秘藏的上等梨花白拿一小壇裝好,我去對過兒一趟!”
不一會兒,雕著八仙過海的紫檀木禮盒沉沉放上櫃台,小廝想要將功折罪,急急地說:“掌櫃的,我幫您提過去吧!”女子果真性急,早已將禮盒提在手中,一雙妖媚又潑辣的丹鳳眼一豎,吒道:“不必!你可給我放清醒些!仔細你的皮!”說罷轉身就走。
那禮盒高一尺半,兩搾見方,專為裝較小的酒壇而造。因是上好紫檀木所雕,加上內中所盛,至少也有十來斤重,可該女子提了它就如提二兩布匹般毫不費力,步態輕盈,轉瞬間就出了店門不見蹤影,小廝看得乍舌,半晌方才回過神來,畏懼地伸伸舌頭,這回他可著實清醒了。
藏珍閣中,這位白衣女子熟稔地穿堂入室,很快來到一間風塵味十足而又不失高雅的屋中,屋內侍女齊喚“柳老板”,看來是極熟的;隨後便識趣地魚貫而出,門扉輕掩,隻剩了她和一位紫衣女子。
這位紫衣女子臉龐嬌小,膚色白膩,一雙圓眼顧盼盈盈。隻見她一副家常裝扮,然而臉上卻帶了妝容,有些不甚協調,白衣女子於是打趣道:“林大老板,這麼晚還扮俏呢,候著誰呀!”
另一位一副極熟的口吻招呼道:“候著嵐依你唄!還有你的梨花白!哈哈......”一笑,麵上就多了一對淺渦兒,極是討喜。
柳嵐依卻漸漸麵帶愁容,將禮盒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氣地坐下,低聲說:“喜鳶兒沒搞到消息,反而險些被發現,目下為了躲避探子輾轉南下,還指不定回得來回不來呢!”
這位林姓女子一驚,忙也低聲道:“喜鳶兒可從沒失過手啊!這回...怎地如此厲害!你可得小心別把這伶俐丫頭給折了!”
柳嵐依依舊愁眉不展:“紫陌,你別說,這回還真是難保...要是喜鳶兒折了,我.......唉!”
林紫陌那小巧嬌弱的麵容也籠上了一層愁雲:“眼下隻有先收手,等小半年再說了!唉!這麼大的生意可到哪兒找去!”
柳嵐依鳳眼一橫,兩片薄薄的唇上下翻飛,快人快語地吐出一串責備:“都是你!一聽是大生意就趕著做,也不看看在不在咱們能力之下!要真害了我的喜鳶兒,我可不依!”
林紫陌也嘟起嘴,一副委屈樣兒:“好似你沒貪心一樣!還巴巴地選最得力的喜鳶兒前去!再說咱們當初合夥時就說過,報酬可是你拿大!你可別沒心沒肺的!”
柳嵐依仍舊不依不饒:“咱蓬萊可是拚命的!能不拿大?別說得好像我委屈了你!”
二人一陣沉默,還是林紫陌先開了口:“得了得了,怎麼著也是患難姐妹,這情分還能給銀子抹了?急也沒用,明天興許就會有喜鳶兒的消息,咱左右也甭睡了,喝酒唄!”
柳嵐依重重歎息一聲,麵色稍解,起身拿過杯盞,盛了兩盞梨花白,二人舉杯對飲,坐待天明。
第一章開業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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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來到。華京的白日盛景現在剛剛開始。
坊間,手藝人們隨同第一縷陽光開始作息,帶上討生活的家當趕往市場。而一些如裁縫鋪、湯餅鋪之類的小店,也一一開張,熱氣從蒸籠中飄出,香味像晨光一樣慢慢彌散開;粗壯的鐵匠中氣十足地向左鄰右舍打著招呼,成衣鋪的精瘦生意人小心翼翼地給店中掛著的衣物撣灰。早起的人們,麵上還掛著倦意,卻難掩對生活的希望。
這樣的早晨,誰會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