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當然並非是這般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事實上,原本龔美不過是路過二娘的外家所在的地方,意外的撞到了二娘,便被賴上了。非要龔美娶了二娘。龔美言道未立業不敢成家,對方卻硬生生的將他手中的銀兩全都奪走,留下了二娘。強買強賣。
但龔美並未因此就苛待二娘。二娘不願意的事,並不逼迫她。而後來那個看上了二娘的人,在蜀中是個地頭蛇,幾十萬人仰仗著他們家過日子的。龔美隻是個小銀匠,實在是得罪不起。
但龔美到底並沒有因此就將二娘獻出去。甚至最後,對方為了讓龔美死心,還給他說了一門門當戶對的妻子,想要逼龔美將二娘交出去。龔美實在不願,這才帶著二娘進京的。
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二娘始終對龔美感激不已。在她最最窘迫最最無助的時候,龔美始終站在了她的前麵,替她承擔了那些風波。
這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若沒有龔美,她可能現在早已不在人世,成為哪個隴頭的一抔黃土了。
“所以……三郎,我是真的嫁過人了。雖然官府並沒有備案,但在我們華陽,卻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了。我自知配不上三郎,前頭的欺瞞,也隻是怕三郎嫌棄我的身份罷了。”二娘道。
趙德昌看著她。她臉上的神情,仍是那樣淡淡的。似乎今晚她一直都是如此,沒怎麼變過。
他卻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二娘的手已經緊握成拳,要死死的咬著牙,才能克製住自己,不露出悲傷痛苦的神色。過去的事情,她不提起,隻是從來不願去想。
雖然曾經憧憬過,將來自己出人頭地,衣錦還鄉,可她知道,那些都不過是做夢罷了。她一輩子都不敢回華陽去的。因為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不論如何,隻要她回去了,她的名聲也就徹底的毀了。
可就算是這樣,初到汴梁城的時候,她也立誓,這輩子都不會與人做妾。
誰知道兜兜轉轉,最後還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此刻,她的手在顫抖,或許心也在顫抖,然而她卻是坦然的。那些都是被世道逼迫,由不得她選擇的。
她自問並不曾做過任何對不起趙德昌的事。所以,無愧於心,亦無愧於他。
“子惠……”趙德昌叫了一句。他心裏亂的很。他來的時候,期盼著二娘否認那些東西。雖然心裏猜測著,大約都是真的,不然對方不會遞到他麵前來,可還是心懷期望。
可是聽了二娘的話,想要生氣,他卻也覺得自己不應該。二娘從不曾做錯過什麼,她一直為人所逼,還能一直保護自己,最後跟著他的時候,冰清玉潔,他不該不信她。
但你要他就此釋然此事,似乎……也有些難。所以他一下子不知該怎麼反應了。
他不說話,二娘的心已經涼了。這一天,她也想了許多,她和趙德昌之間,到底該是怎樣的了局。
但這一刻,她已經知道了。那選擇不是她做出來的,卻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
二娘努力的睜大眼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就這麼空茫的看著眼前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德昌忽然驚醒過來。他抹了一把臉,匆匆留下一句,“你好生歇著。”便走了。
“殿下……”飛雪有些無措的看向二娘,“姑娘,這……”
“沒什麼。飛雪。時候不早了,收拾一下,睡罷。”二娘輕聲道。
飛雪方才是在外麵的,兩個人也不曾爭吵過,所以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見二娘手中握著一疊紙,心下略微有些詫異。但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問。
做奴婢的,最要緊的是有眼色。畢竟主子的事情,並不是奴婢能夠隨意插口的。既然看出來了二娘和趙德昌之間並不愉快。她現在隻能選一邊站了。
飛雪有些為難。殿下原本答應了不追究那件事,卻又和姑娘起了爭執,是否有什麼變故?
隻是對著二娘那張沉靜的臉,她的疑問卻問不出來。
她隻好轉身出門,去為二娘催沐浴用的水去了。
等她走了,二娘才將手中的紙舉起來,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留戀的放到火上,燒了。
她一直盯著,看著那火苗將那些紙燒成了黑灰,最後隻剩下一角,才鬆了手,任由火焰在空中旋轉飛舞了一圈,落到地上的時候,已是一小撮灰燼。
仿佛就是她的過往,在一把火中,徹底的燃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