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旻動了動,才發覺自己整個人幾乎被凍僵了。過了一會兒,李簫也發現了,便忍著笑,陪著他站在門口。
她笑得那麼好看,那麼自然,那麼生動。那是張旻在她臉上,從不曾看過的笑意。
不……應該是看過的,在許久之前,初識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輕柔而明媚,笑起來略微帶著青澀和羞澀,卻無與倫比的美麗,像一個美麗的夢。
轉眼十多年過去,羞澀明豔的少女長成了如今安靜淡然的模樣。也隻有笑的時候,還可窺見當時的美。
“簫娘最近都不曾出門走走罷?雖然外頭天寒,也不能總是呆在屋子裏。”他咳了一聲,道。
李簫附和的點頭,“的確如此,隻是不知為何,總想著出去,卻是一直都提不起興致來。”
“必定是你想要躲懶。也別等哪日了,”張旻瞧了瞧天色,“這時辰剛好,我陪你走走?”
其實說是走走,也不過是在這附近。因為這府邸大的嚇人,因此這邊等閑是沒什麼人來的,不然若是知道了這裏還住著一個李簫,怕不要受了驚嚇。
所幸這邊的園子,也有些可堪一看的景色,尤其是冬日,這邊有一片梅林。
兩個人往梅林走。因著李簫時不時要過來折些梅花回去插瓶,因此路是早就掃出來的。露出下頭凍得硬硬的一層冰。張旻便道,“小心路滑。”
誰知話音才落,李簫就一腳踩滑了,倒仰著摔在了旁邊的雪裏。
那雪堆得很厚實了,幾乎沒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張旻有些擔憂,連忙走過去,彎下腰想扶她起來。
誰知她也不知怎的,就調皮起來,伸手給張旻握住,卻不肯起來,一用力,就將他也拉了下去,滾在雪裏。
雪是幹淨的,張旻愣了一下,也不急著起來了,就歪著頭去看她,“其實這樣也不錯。”
“是不錯。”李簫笑眯眯的,眼睛彎成小小的月牙,整個人都舒展起來。
張旻見她難得的開懷,便越發不急了。讓她散一散心也好,他想,不然人要悶壞了。
好一會兒,李簫笑夠了,才轉頭去看他,“咱們還去看梅花麼?”
“去,怎的不去?”張旻坐起來,伸手將她也拉起來。轉頭去看,兩個人躺過的地方,是兩個深深的痕跡,肩並肩躺在一起。不知為何,張旻就覺得心頭一熱。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一路走,張旻卻有些心不在焉,他總覺得自己拉過李簫的手,也沾染上了她的溫度。
在梅林裏稍逛了逛,天色不早了,兩人便往回走。
走到了那小院子門口時,張旻遠遠的站著,看那院子的門,忽然道,“你該給這裏取個名字才是。”
“是該取個名字的。”李簫想了一會兒,問道,“榮禧堂這名字怎麼樣?”
“極好,隻是太過雍容大氣,竟不像是年輕人住的地方了。”張旻道,“不另選一個?”
“我算得什麼年輕人?”李簫臉上露出一抹苦色,一瞬即逝,“便是這個了罷。”
張旻點頭,又道,“我去請人做,過幾日便能得了。”
幾日之後,這小院便有了一個全新的名字,喚作榮禧堂。然而其實張旻來的時候並不多,隻有在實在有事要和李簫商量的時候,他才會登門,說話時也是端端正正的坐在花廳裏。
一轉眼就是二十年,好似很久,又好似很短暫,而李簫的身子開始壞了,漸漸的竟一病不起了。
那一年,宮中來了旨意,她便從這裏搬走了。這一走,就沒有再回來過。
明道元年二月,宸妃李氏卒。明道二年三月,皇太後劉氏卒,幾個月之後,一直伺候她的飛雪也病逝了。
一個一個,都離自己而去了,張旻想。哦,對,那一年他改了名字,叫做張耆。他的確是老了。
又是十五年過去了,而今年,是他的八十大壽。
張耆從夢裏醒過來,隻覺得這屋子裏空蕩蕩的,冷清得厲害。
那個雪天,那兩個並肩躺著的印子,那竟是他和她之間,最最親近的時刻,張耆想。
他躺在床上,轉頭去看窗外。因著他搬到了這裏,子孫們怕他不便,便在院子裏點起了許多的燈火,將整個院子映照得亮堂堂的。
張耆病了,病的很嚴重。官家聽說了之後,便微服前來探視,問及身後事,他隻微笑著道,“臣隻有一個心願未了。臣走了之後,希望官家將臣院子門上的牌匾,讓臣帶去。”
那是他親手,一刀一刀刻出來的匾額,如今怕是用不著了。
宋仁宗慶曆八年,徐國公張耆卒,贈太師兼侍中。諡榮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