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麵容和善,溫言柔語,可不知何故,菀玖兒卻覺得比打罵受罰更加令人害怕,身子也越發冷冽慎人,低聲回稟道:“奴婢不知。”
滔滔兒稍稍俯身,道:“我告訴你,那娘子被小廝活活打死了,在院子裏頭,當著所有妾氏、丫頭、婆子的麵,褪了裙衫打死的。從那以後,院子裏再沒有娘子敢在官家麵前獻媚。宮裏不比私邸,上頭還有太後娘娘哩,你也不是那些人牙子隨意販賣的丫頭。可你既開了先,敢在官家跟前討巧賣乖,你倒說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菀玖兒心魂俱裂,簡直不敢相信眼前嬌嬌小小的皇後娘娘會狠心杖死下人。她不過家中庶女,母親連妾氏都算不上,隻是從勾欄買回去的暖床婢女。她若是飛黃騰達則已,若是淒慘潦倒,隻怕壓根不會有人惦念她。她嚇得直打哆嗦,更不敢狡辯,隻連連叩首道:“皇後娘娘,是奴婢錯了,奴婢該死,往後再也不敢了,奴婢保證,往後若是見著禦駕,一定遠遠兒躲開,再也不見官家,求求皇後娘娘,饒了奴婢這一次罷。”
殿中一片死寂,隻有菀玖兒的求饒之聲,四周的門窗皆大大打開著,滔滔兒知道,今兒之事,不到掌燈時分,必然會傳遍宮中各個角落。她道:“我都說了,你是開先的那個,若是不嚴懲,往後還有宮婢效仿豈非麻煩?”稍頓,又道:“因我懷中寶寶,倒不好殺生,你自己選,是去暴室領三十杖,還是去染坊當差。”
菀玖兒幾乎不及思考,生怕滔滔變了主意,忙道:“去暴室,奴婢願意去暴室領三十杖。”隻要不死,呆在仙韶院總有翻身機會,若是去染坊,豈非埋沒深宮?滔滔懶得計較,道:“你自己去領罷。”菀玖兒忙道:“謝皇後娘娘。”說完,便起身告退,她跪得實在太久,腳上早已麻木不堪,每走一步,都猶如萬蟻啃噬,卻半分停頓也不敢,直往暴室去。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此事便已傳入太後耳中。玉姑手持蒲扇,在旁側輕輕搖著,道:“皇後娘娘此事倒頗有震懾之力,恐怕往後再無人敢去官家跟前招搖。”太後手裏抓著一串佛珠,一粒一粒,心裏默數著,忽又倏然停下,道:“若那女樂安分也就算了,若是心存怨恨,留著總是禍害。滔滔兒懷著寶寶事事積德,我是她小姨,得幫襯著些。”
玉姑恭謹道:“太後想如何處置?”
太後道:“趁著她領了罰,傷還未好,先送出宮,再吩咐人在外頭處決罷。皇後有孕,不宜在宮裏見血。此事也不必讓帝後知道,悄悄兒辦了便可。”玉故知道太後做事決斷,也不敢多話,輕聲應了,便退至殿外,往底下吩咐。
趙曙回到慈元殿,已是夜深。滔滔兒早已睡下,落衣呈上冰鎮的綠豆沙,趙曙一口氣喝完,道:“一路走過來,正覺得熱。”落衣笑道:“皇後娘娘吩咐說,皇上回來得晚,肯定要餓了,就讓奴婢熬了綠豆湯飲備著。”說完,就讓宮婢撤下湯碗,捧著沐巾、溫水、寢衣等物伺候趙曙安寢。
到了八月初,太後果然將高母接進宮來。宮中禮儀甚多,高母夜半就起身穿戴,寅時就坐了轎子到東華門前。然後由內侍引著步行往慈寧殿,在廊房候了片刻,太後方宣見,猶至此時,天才剛亮不久。依著規矩行了禮,兩姊妹在殿中敘話了半日,才見滔滔兒坐著涼轎,匆匆前來請安。雖是母女,見了滔滔兒,高母也不得不行跪拜大禮。滔滔兒哪裏肯,也跟著跪下,高母叩首,她也跟著叩首。太後令玉姑將兩人扶起,笑道:“就咱們幾個,也不必太拘禮。”遂將無關人等屏退,行至寢殿中,細細敘話。
三人自有說不完的話,從綾羅布匹、發簪首飾、再到宮中瑣事、寶寶教養,直論到午時都覺意猶未盡。用過午膳,素日滔滔都要午歇,今兒精神尚好,便想陪著母親說話。說著說著,又覺得累,便歪在藤椅上打著盹,旁側母親和太後猶自悄聲說論,她眯著眼睛,神思越來越恍惚,雖有吵鬧聲,可心底裏卻極為安靜,仿佛世上的一切俱可放下了,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事。
不出一會,她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