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記(2)(1 / 3)

就這樣,爬一層樓,歇一陣子,再爬一層。約莫二十分鍾,我們終於來到了四樓。此時的爺爺,已經直不起腰來,一隻手扶著樓梯扶欄,另一隻手則不停地在胸口來回撫掃,似乎想要把喉嚨內的氣管揉順,好讓呼吸道裏的氣流循環進出的速度能夠快一些。爺爺的臉憋成了黑紫色,頭上稀鬆的白發雜亂無章,長成很落寞的樣子。誰能相信,眼前這個苟僂著身子,弱不禁風的老人,曾經是一個名震村內外的狩獵高手,每每能在山林深處健步如飛,一個夜裏翻越幾十裏山路,次日淩晨卻獨自肩扛一頭碎花山豹回來。他還曾是鎮裏百裏挑一的屠師,隻身一人,用一根鐵勾,一把屠刀製服過一頭兩百斤重的肥豬,由此贏得了“張一刀”的美譽。他更是個捕魚好手,不用幫手能夠一手撐篙,一手撒網,駕馭一葉竹筏穿行在驚濤駭浪之中悠然自得。曾經生龍活虎風光無限的爺爺,此時卻靜默在醫院樓道一角,麵如枯槁,像一棟岌岌可危的陳年老樓,一不小心就有崩塌的危險。

顯然,爺爺自己也感覺到了這種危險,他努力想直起身來。爺爺抬起頭,小心地伸直腰,定了定身子,終於顫魏魏放開了手裏的欄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爺爺身軀微微晃了晃,突然間象失去重心的木頭,朝著樓梯口傾斜而去。我眼疾手快,一個健步上前拉住了爺爺的手。下意識地,爺爺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的胳膊抓得一陣隱痛。終於穩住了身子。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再鬆手。我牽著爺爺的手,一步一步,緩緩地沿著四樓長長的過道,朝院長醫生的辦公室走去。此時的爺爺,乖順安靜得象一個孩子,任由我牽著他,一路前行。

爺爺的手粗糙且無力,握在手裏,有一種抓住枯枝的生澀感。這雙手曾無數次牽著我四處遊玩逗樂。如今,爺爺卻要把自己的手交給我,在我的掌心裏尋求安全。我不敢有絲毫的大意。我死死地握著爺爺柔弱滄桑的手,象撰著一顆生命的稻草。

懷念我的爺爺

爺爺離開我們已經十個年頭了,如果今天他還活著的話,當是一百零一歲了。

自爺爺離開至今,每每想起他,我都會禁不住熱淚盈眶,仿佛有千言萬語未能說盡。

因為我是長孫女,小時候的我基本是爺爺一手看大的。爺爺看孩子自有他的一套本領,那就是利用廢物給我製作好多不重樣的玩具。最記憶猶新的就是他用木頭刻成一個半身小人,用鋼筆給小人畫上臉譜,從木頭中間穿根白粗線,將小木人置於線繩上端,兩手分上下扯緊線繩,口中念念有詞地說“聽話啊,下!”,然後一抖,小人便晃晃悠悠地從繩子上遛下來了。再說“聽話啊,上!”小人便又晃晃悠悠上來了。及至交到我的手中,怎麼抖小人也不聽話,於是隻好老老實實眼巴巴地看著爺爺表演,心中充滿無限崇拜。

等到我上小學的時候,爺爺常常變戲法一樣給我變出一本本草紙本。都是爺爺一手裁剪一手用紙撚繩裝訂的,雖然大小不一,卻給了我的童年時代很多驕傲與滿足。爺爺還給過我一個很大很光滑的石板,那是爺爺珍藏多年的,連爸爸及叔叔姑姑五個人都從未用過,隻可惜我不太爭氣,後來不知怎麼把它打碎了。

記憶中爺爺收藏有很多讓我感興趣的東西,爺爺的家於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神奇且神秘的天堂。每次我去給爺爺送些好吃的東西時,爺爺總能摸摸索索從哪個角落裏掏出一兩件稀罕的寶貝,象鐫刻著詩句的象牙袖扣絆,鑲嵌著紅寶石的日本銅製口紅盒,民國年間的水晶鎮尺,年代久遠了的硯台……可歎的是年少無知的我不該過早承接這些物什,丟得丟,壞得壞,送人得送人,到今日來手邊幾乎一件也沒有了。爺爺還曾給過我很多郵票,給過我很多民國時期的書籍,現在想來都不知送誰了弄到哪裏去了。

關於爺爺的過去我竟很少了解,模糊記得聽奶奶說爺爺年輕時在大連一家洗衣店做工,至於他為什麼會在那裏,後來又為什麼回到家鄉等等等等問題從未問過他。我的記憶裏爺爺是個退伍軍人,每年都有慰問信貼在他家的牆壁上。

爺爺略通醫術,家中藏有很多疑難雜症偏方以及一些古代醫書。爺爺曾教我習中醫把脈,天天背誦那“脈為血海,百骸貫通,大會之地,寸口朝宗。至魚一寸,至澤一尺,因此命名,寸關陽尺……”年輕的我哪裏有定性通曉如此深奧的知識,沒過一個月就厭倦放棄了。村人有了小的雜症時常會來叨擾爺爺,象有種民間俗稱“鬼的疙瘩”的病症,中醫認為是受了髒風所致,隻要經由爺爺用他保存了多年的墨硯一研一寫,隔天馬上就全好了。有人說這是迷信,我不以為然,雖然現代醫學發達到可以掛三五天抗生素也能治愈此病,但不花一文錢不打抗生素能治好何樂而不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