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林不寒在屋子裏走了幾步,抬起頭,看著林熱,“市政府決定了,改造老舍先生寫過的那條龍須溝,而且已經起好了名字,就叫金魚池!龍須溝裏養金魚,誰都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樣的新龍須溝!”
林熱差不多要信了,隻是不明白父親幹什麼來了,就是告訴他東方紅地產要改造龍須溝開發出金魚池?這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堅決不信了。
“老爸,”林熱拽過一把椅子,“您坐。我年底就要把長安實驗樓炸掉,這回是真的。我要在這兒建一個國學大廈。中華國學的研究我們不僅落後了台灣,還落後了美國、日本和法國,這不對。”
“21世紀的競爭,本質是文化上的競爭。”林不寒說,“冷戰結束,經濟建設成為全球的中心,但中心裏的中心是文化。你能想到國學非常好,有錢了就得幹點正事兒,這樣你才能獲得社會資本。你就是有一百個億,沒有社會資本也將一事無成,隻能是一個有錢的窮光蛋,更別說你還想參政議政了。”
“老爸太聰明。”林熱笑著說,“我得謝謝老爸和老媽,把您二位最好的基因都遺傳給兒子了。”
“那就把什麼網上無美女的字摘下來吧!”林不寒說,“讓我看看後麵的。”
林熱無奈地搖搖頭,走到門口,叫:“安拉爾,過來!”
安拉爾小心地登上梯子,把剛蓋上去的字摘了下來,露出了裏麵裝裱得非常大氣的字:新北京,新呼吸。
林不寒站起來,往前走了走,這六個字顯得如此豪放雄勁,不禁大聲說:“好!太好了!林熱,這是誰寫的?”
“老爸,”林熱做出了一個吃驚的表情,“您會不知道這是誰的字?”
僅僅是題詞是不夠的,還會有電話,或者人們常說的“條子”。林不寒想不好這個“電話”或者“條子”會從哪來?不管會不會從中南海來,這個題詞會造成一些壓力。當然,薩維亞來到北京假如會走進林熱這間畫室,開始了解中國文化並對中國書法產生興趣的法國人不可能完全理解這幅題詞的意義。林熱遞給他一支軟中華煙,他接過煙的時候與兒子對視了一下。一瞬間想到這該是大清地產的老板與長安集團總裁的對視。一瞬間他就這麼想了,一瞬間他甚至想到“七六一”這塊地為什麼會這麼快地“還”給長安,而且不是文件,是以會議紀要的形式做出的。
他笑了,林不寒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麼可愛。林熱用了很長時間欣賞父親的笑容。林不寒這一笑是非常重要的,知道球已經到了自己手裏,必須接好球,而且要盡快地再發出去,造成某種事實。看來袁曲這小子也不簡單,袁曲並不需要曾經給華傑副市長當過秘書的優勢,他有自己的資源。因為袁曲的父親更不簡單。這個城市裏最簡單的隻有一個人,他就是劉三舍。劉三舍一定正在充滿激情地征服著那個喬一橋。他知道東方紅地產下午的會議移到了瑪雅,或者叫巴洛克會所吧,數字也是三。他現在在地上的三層,劉三舍在地下的三層。
這個畫室也不簡單。看似不經意設計的畫室,每一個細節都意味深長。牆上有一幅“新北京,新呼吸”的題詞,畫案上就擺上了“新北京,新呼吸”的微縮模型。沙發椅做工精細,來自意大利的真皮。一排同樣考究的書架,不僅有一套精裝本的《四書五經》,線裝本的《史記》,還有馬克思的《資本論》,《列寧全集》,《毛澤東選集》。《老殘遊記》顯得不倫不類,《官場現形記》倒不一定顯得多餘。白色的玉蘭花,翠綠的君子蘭,還有一盆頂著絨絨繡球的仙人掌。薩維亞也未必舍得用的法國水晶茶具,隨意地擺在畫案旁邊的另一張紅木方桌上。
他需要證實一點什麼,把這次意外到來盡量地合理化。看了一眼林熱,笑著說:“我今天要見一個重要的客人,得給你換換車。”
“我不是給您停在樓下了嗎?”林熱確信這個理由,“老爸離開長安的時候,我會當天就給您買輛寶馬,七係列的。”
“那我就像個老不正經了。”林不寒哈哈大笑,然後收住了笑,說,“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小不正經的兒子?”
“老爸真會開玩笑。”林熱又露出他充滿陽光的笑,“老爸到底給劉三舍從哪兒弄了塊地?”
“是給東方紅地產,屬於長安的,不是給劉三舍。”他說,把目光落到房間裏的植物上。“這些花可都真好,含苞欲放,明天一定就會開了,你是怎麼做到的,兒子?”
“老爸會對這些感興趣?”林熱依然笑著,說,“我從香山植物園請來的花藝師。老爸和我媽都受不了花粉,所以我隻能請大師在大清地產養花。”
“你明天有活動?”林不寒似不經意地問,好像在尋找著煙灰缸。
林熱把煙灰缸托著,伸到他的麵前,說:“什麼事能瞞住老爸呢?”
“首都規劃委員會,市建委,國土局,”林不寒彈了一下煙灰,“我再想想,還有建設部,國務院發展中心?”
林熱搖著頭,點著頭,笑著說:“老爸說得沒錯。袁曲還請了一些人,都是離休的老幹部。我要把巴洛克寫字樓,就是那棟長安實驗樓炸掉。除了國學,再搞一個現代藝術館,跟七六一要建的北京文化博物館就能遙相呼應了。老領導們喜歡書法,要到我這兒來看看,其實主要是去釣魚。我安排了一次到密雲水庫的釣魚大賽,老爸明天要不要一起來?兒子請得動老爸嗎?”
“袁曲給你弄來這幅字,又介紹了這麼多的老領導,不知道你得給袁曲多少錢?”林不寒說,“當然,你小子喜歡過河拆橋,這些關係就都是你的了吧?”
“老爸,說點正經的。”林熱拽過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對麵,“我怎麼就不能跟長安合作,再成立一家開發公司呢?”
“誰說不能?”林不寒站了起來,“是現在不能。長安第一個開發公司還沒做出業績來,再成立一個,不是說我們長安沒人嗎?等劉三舍把東方紅新城市中心做起來,你就來吧,成立十個八個都沒問題。”
“我一直不理解,老爸為什麼對劉三舍這麼好?”林熱也站起來,說,“老爸帶著他爸走向革命,繼續革命就該是他自己的事兒了。我問一句不該問的,老爸,劉三舍真會是長安的接班人嗎?”
林不寒又坐到椅子上,看著林熱,說:“我有一句話,可以跟你說了。你的媽媽不是開玩笑,你媽的話像是真的。在拒馬河的那個夜晚,我第一個看見了王丫丫,也就是你表哥的媽媽,那年我十四歲,劉屋十五歲。我就跟劉屋說,我將來要娶那個在槍口下梗著脖子的姑娘。這個願望沒有實現,後來我才知道我如此愛你的媽媽。我把劉屋帶到了部隊又帶到了北京,可我沒能照顧好他和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的王丫丫,我很高興他們留下了一個在槍口下同樣會梗著脖子的劉三舍。老爸跟你說句心裏話,這屋子裏沒別人,有一句話我就可以說出來。”
“您說,老爸。”林熱也坐到椅子上,看著他。
“我一直假設一種情景,”林不寒直視著林熱,“要是在戰爭年代,我總想你小子會成為一個叛徒,而三舍一定倒在槍口下。這就是你和你表哥的不同。”
“爸!”林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從來沒有難過過,這一刻真的有無盡的屈辱,排山倒海似地壓過來,不無傷感地說,“老爸,我……我在您心裏,就這麼個樣子?”
“爸爸這不是跟你說心裏話嗎?”林不寒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說說而已,我相信我兒子同樣是一個堅強的人,如果你眼睛裏不光是錢,有你表哥那種信念的話。還好,我看見你開始懂得積累社會資本了,但我看沒必要建什麼藝術館搞成老幹部活動站,那是政府要做的事,你還是想想怎麼把巴洛克埋在地下的水管換一換吧!你肯定用了不合格的鍍鋅管,巴洛克水井挖得也不夠深度。”
“爸!”林熱想說什麼,臉不經意地紅了一下,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劉三舍非常確定他要表述什麼,不僅自信,而且十分平靜地講述著未來的東方紅新城市中心。他提到了“陽光塔”,東方紅新城市中心的標誌性建築,一條被命名為“風流河”的河緩緩地從“陽光塔”前流過。喬一橋對如此精美的電子效果景觀發出一點點感歎,但保持著一種平靜。他必須對自己的投資負責,需要對東方紅新城市中心第一期開發的“東方紅·水語”TownHouse了解得更詳盡一些。劉三舍明白喬一橋需要什麼,最關心什麼,他拿著遙控器,把桑尼看過的規劃景觀又做了一次演示。
一片紅紅的彩霞。夕陽下的“東方紅?水語”充滿了夢幻,緩緩駛過的風流河,一隻蝴蝶出現了,飛向了巍然屹立的陽光塔。房間漸漸地暗了下來,喬一橋坐的沙發緩緩地轉動,他看見了另一麵的景觀,紅色的幕簾緩緩向兩邊移動,響起了悠揚的音樂。“東方紅之夜”以強大的感染力出現了,他不知道怎樣就被震撼了,美麗的東方紅新城市中心,美麗的東方紅之夜……“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九個光燦燦的大字出現了,然後移向了西方,落在九幢高聳入雲的建築上。喬一橋明白了,這該是東方紅新城市中心二期工程所要做的北京經濟適用房的旗幟性建築。數風流人物真的還要看今朝,他喜歡這個命名。
東邊出現了一個更加龐大的建築群,可以用一望無際來形容,清一色美侖美奐的低層建築。喬一橋不知道這是什麼,看著劉三舍。
劉三舍笑了笑,說:“這是東方紅新城市中心的另外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跟西邊的建築群一樣,也是經濟適用房的二期工程,不過它是小戶型。西邊的大型社區叫‘東方紅聖地’,東邊的大型社區叫‘東方紅之鄉’,建設總麵積一共有二百萬平方米。”
劉三舍笑了一下,按動遙控器,從屋頂上緩緩落下一個大銀幕。
喬一橋明白了,在東方紅新城市中心景觀的總體規劃設計中,中間的那個拱形屋頂就是“東方紅?水語”。她被打開並且放大了,出現在銀幕上。他也開始明白,劉三舍為什麼上午的會議是封閉式的,而下午到這裏來的展示還帶來了東方紅地產的保安守住西邊通往地下室的門。因為“東方紅?水語”不是“經濟適用房”,東方紅地產不準備在僅僅七十七畝的地上做出經濟適用房的樣板。他願意和劉三舍一起先掙北京新貴的錢,共同打造“東方紅?水語”TownHouse,這是市場規則,更符合他的投資意願,可一旦傳出去,也許東方紅地產就拿不到七六一這塊地了。他發現他真的開始接近北京,接近東方紅地產,接近了劉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