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油燈,一張案幾,幾個碗碟,兩個人。
油燈擺放在盛著殘湯剩飯的碗碟中間,燈上麵罩著一個綠色的紗籠,燈光的顏色也就顯得有些詭異,室內漂浮著碧綠的光。
碧光落在刀疤六的臉上,他的麵貌顯得更為猙獰。
“不成,這可不成……”
刀疤六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左臉頰上那條三寸來長的刀疤像是一條蜈蚣在扭動,他雙手扶著案幾,身子微微前傾,向對麵坐著的鄭林低聲咆哮。
“某家和兒郎們憑著手中的刀,胯下的馬在這大河南北來去自如,講究的是來去如風,一擊不中,便遠遁千裏,那是何等的逍遙,好生的自在……我等從未像那日一般,竟然棄了胯下之馬,進入山中行事,若非當天出麵請托之人劉老莊主有恩於我等,某家絕不可能答應……沒有了馬的響馬,還能算是響馬麼?”
說到這裏,刀疤六一臉悲憤。
“報應啊!都怪某家思慮不周,當初,若是不應了這差事,這會兒,兒郎們一個個也還活蹦亂跳,斷不會像如今一般成了冰涼的屍體,二十多人啊!某家回去之後,怎生麵對他們的家人……”
瓦崗山一行,作為誘餌的刀疤六等人損失慘重,來東郡時,他們有四五十人,此時,卻折了一半,有二十多人命喪黃泉。這些人中間,當場戰死的有十多個,後來陸陸續續因傷而死的又有十來個,這會兒,仍然生龍活虎的也就二十來人了。這些人,大抵脫不了路姓和楊姓,他們居住在東平郡巨野澤附近的一個莊子裏,乃是姻親關係。對於那些死去的同伴,沒人能做到若無其事,視而不見。
“路兄,將軍難離陣上亡,還請節哀!”
鄭林不動聲色地輕聲說著。
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沉重,似乎對刀疤六的悲痛感同身受。實際上,他在心裏暗罵刀疤六。
當初,若不是你這廝貪圖賞金,想獨自拿下薛恩華,一開始不讓飛龍加入戰局,豈會死這麼多人?還好見機得快,損失慘重之後立刻發暗號讓飛龍出手偷襲,不然,死的人隻會更多。這會兒,在這裏怨天尤人,那時候幹什麼去了?
“廢話!”
刀疤六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看他那樣子,似乎馬上就要掀掉案幾一般。
“閣下不用說這些廢話來欺我,我等的死活,閣下未必放在心上,也不必拿我等這些卑賤小人來尋開心了……看樣子,閣下應該是個大人物,明麵上有著怎樣的身份?某家自然是不知曉的,也沒有興趣想要知曉……我等這次出手,乃是應劉老莊主之請,某家信的是老莊主,閣下隻需將剩下的財貨交付給某家便是了,銀貨兩訖之後,大路朝天,我們各走半邊……要想讓我等再次出手,此話休提,我還想將剩下的兒郎們活生生地帶回去,而不是帶回他們的屍骨……”
外號刀疤六的路滔大聲說著,口沫橫飛,神情激動無比。
就在剛才,鄭林向刀疤六提出再出一次手的建議,仍然是冒充山賊,隨後進入瓦崗山攻打一個寨子。這話一出口,刀疤六就像被屁股下是砧板一般猛地跳了起來,發泄一通之後,斷然拒絕了鄭林的請求。
“既然路兄不同意,鄙人先前說的那些話就當沒有說過罷了,這事的確是鄙人考慮不周,沒有顧上路兄的感受,甚是抱歉……”話音落下,跪坐在榻上的鄭林往後挪了幾步,然後,非常鄭重地向刀疤六躬身行了個禮,他的表情非常誠懇,道歉的整個過程無可挑剔。
刀疤六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他的嘴皮顫動著,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麼。
“來,鄙人為路兄滿上一杯,以表歉意,還請路兄飲勝……”
鄭林將身子挪到了案幾前,從案幾下拿起一個盛著酒水的陶罐,另外一隻手則將刀疤六身前已然空著的酒盞扶著,碧綠色的酒水從灌口傾瀉而出,注入酒盞之中,很快便倒滿了酒盞,溢了出來,流了一案幾都是。
“哎呀,對不住了!”
鄭林失聲說道。
“我來……”
刀疤六忙躬著身,屁股離開榻麵,雙手扶著酒盞。
對於自己先前的發怒,這會兒,他覺得並不妥當,不該遷怒對方,於是,他抬起頭,不好意思地朝鄭林笑了笑。
視線中,鄭林臉上毫無表情,接下來,一團黑影突地出現在眼前,擋住了鄭林的臉,之後,刀疤六耳邊聽到了尖利的呼嘯聲,緊接而來的是砰地一聲巨響,最後,他覺得腦袋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於是,他一頭栽在榻上。
頭疼得厲害……
怎麼了?
我這是怎麼啦!
刀疤六模模糊糊地想著。
在他雙手扶住酒盞的同時,鄭林揮動手中的酒罐,用力擊打在他頭上,刹那間,陶罐化為碎片從半空中散落而下,酒水傾泄如暴雨,榻上全是水跡。對此,刀疤六毫無防備,連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便一頭栽倒在榻上。
接下來,鄭林猛地站起身,他一手拿起案幾上的油燈,一手抓住案幾的邊緣,案幾上的碗碟,酒盞等物劈裏啪啦地掉落在榻上。鄭林冷冷地瞧著躺在踏上扭動身子呻吟的刀疤六,猛地揮動案幾,重重地擊在刀疤六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