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家中做客總會有些拘謹跟不自在,當長輩同在時尤其如是。第二天早起,梵替鬱鬱寡歡地又剝了一粒橙子。陸霞問他為何不出去給他父親請安,他答每想起此事一顆頭就會大成兩個,這也難怪,到他這樣的年紀再與雙親重逢,已經不是時候,隔閡太多,應對相處都很躊躇,可惜他爹對於當他爹的權利仍很看重,動輒呼來喝去指手畫腳,令他十分為難。
荷井風家供上的橙子,是被奉為珍品的異種,據說是某棵橙樹突然異變,結出的橙子中會包有一粒長死了的小橙子,反而汁多味甜無籽,比普通橙子美味甚多。那顆異變的果樹又嫁接出許多其他株,但產量仍是稀少,也隻有在荷井風家才能吃的夠飽,所以從昨日到今日,梵替一連吃了很多隻,直到陸霞阻他,他才停止,拿手巾抹了抹嘴角液汁,又藏了兩個揣在袖子裏,說他再去給其他人打個招呼然後就帶陸霞開溜。
到了庭院之中,梵替看見葛蘭正半蹲在一架輪椅之旁,不知在擺弄什麼。梵替拂開肩頭的枝條,好奇地走近前去,瞧見他正把打磨得光滑的輻條卡進輪上的榫頭中去。梵替看稀奇地歎道:“想不到你還能做木工。”
葛蘭沒抬頭,隻是道:“他這輪椅所用木料幹縮甚大,在魔都那樣氣候用著應該無妨,但這邊太過幹燥,可能有些鬆動了,所以我來換換。”
梵替低頭仔細瞧了瞧,忍不住癟嘴:“如今倒懂得後悔了,不過都已經太晚,你若早沒下那種狠手,如今也不用假惺惺地賠罪。”
葛蘭側過頭來,睨了他一眼:“後悔?你哪隻眼看到我後悔?”
梵替大大搖頭:“唉,何苦嘴硬,明明你就是悔了,我看得出來。荷井風對你也不薄。隻是不論你如何殷勤,他那樣風華正茂一個大好青年,下半身也沒用了……”他大大咧咧地拍一拍葛蘭肩頭,誇張地歎氣。
葛蘭站起身來,冷冷看著他,然後道:“是麼?可惜這全是你自己想象。我從來沒做過什麼令自己後悔的事。就連荷井風也罷,你以為他不是如今這樣的話,我們還會是朋友麼?”
梵替哂然:“廢掉人家一雙腿,給你自己換來一個朋友?你還真是……目光長遠。”他明明是想說他自私自利的,但說出嘴換了一個詞兒,葛蘭那麼聰明自然能明白他在諷刺他。
然而葛蘭卻隻迎向他的目光,帶著些微的怒意和輕蔑:“那自然,像你這樣目光短淺的人不可能明白。”
梵替有些吃驚,在口舌爭鋒之上,葛蘭從來都是淡定的高高在上的,從來不曾反擊得這樣無力這樣拙劣,可見自己的攻擊很見效果。他沒再說什麼,摸了摸下巴,掏出個橙子扔過去:“這橙子挺好吃汁也挺多的你嚐嚐,我今早上就走了,再會。”
他走出去幾步後,聽到葛蘭在後麵叫他等等,於是轉過身去:“還有何事?”
“你也知道你大哥和荷井風的事?”
於是梵替坐在院中石桌邊,仔細從頭聽這一樁八卦。這八卦枝葉遼闊,兼牽涉到的是有婦之夫,又是梵替的至親所以他聽得也很憂愁。關於他兄嫂的家務事他知道一二分可惜沒有置喙的餘地,所以聽到葛蘭說林中流與姚桃歌已然關係不睦時還是吃了一驚;“你耳朵到底長在哪裏,怎麼知道的?”
葛蘭低垂下眉目:“我自有知道的途徑。”
“林晾福?嘖嘖,女人真嘴碎。”梵替說這話時,其實有幾分酸意,想當年晾福對他也是忠心耿耿的,如今卻話都不肯跟他多說兩句了,這純是葛蘭收買人心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