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戰,第一次(1 / 3)

女學士肖芃二十歲生日那一天,接到了刑警大隊的報到證。

看到“刑警大隊”幾個字,她仿佛即刻幻化為鷹隼,又疑似成了魑魅,怎麼可能呢?要知道她是恢複高考製度以來第三屆警官大學的畢業生,天之驕子啊。被強行分配到刑警大隊,實在讓她有所不甘、有所不願、有所憤懣。好在市局段局長找她談了話,約定先去試驗半年時間,她也就不得不去報到了。

刑警大隊和市局大院不在一個地方,相距了三公裏。她七拐八拐,終於在一條犄角旮旯的小裏弄深處找到了寫有公安局刑警大隊牌子的過街樓門。

這是一個土質民院,地是土質的,平房也是土坯的。走近一看,原來是刷上去的土黃色牆漆,但也僅是磚質的,還有三五棵榆樹和槐樹,挺立在並排的兩棟平房門前。雖是盛夏傍晚,但依然毒烈的陽光不客氣地斜射在地上,散落的幾片黃葉,正由一個中年男人用竹掃把劃拉著、掃攏著。

男人很精瘦,高高的個頭,濃濃的劍眉,給人一種很精壯的感覺。肖芃湊上前去,正想詢問一下大隊長在哪間屋子,男人正好將大大的竹掃把橫掃到了肖芃的腳上,因為地麵上先灑過了一些水,所以肖芃的鞋、腳及腿上,一下子沾滿了濕土點子。肖芃有點生氣,正想橫眉冷對、厲聲怒斥時,她的雙眸卻和他的一雙細長灰眼相遇。那雙細長眼真奇怪呢,焦距的落點並不在她的眼睛裏。那雙眼睛裏透視出的是什麼?絕不僅僅是一份歉意,是什麼?不就是滿含冷冷的敵意嗎?疑慮,立即抵消了肖芃的憤怒。肖芃猛地想到,其實她正是這幫男人抵製和討厭的對象吧!想想,在盛夏酷熱裏,一個漂亮女孩,一個穿著性感的無袖連衣裙的年輕知性女孩,站在土院子裏,讓他們這些大男人怎麼好意思像往常一樣肆無忌憚地**脊背、踢踏拖鞋?就是平常的高門大嗓、粗陋俚語也得收斂幾分呀。刹那間,她理解了來自這個中年男人的冷遇。肖芃故意挑釁地挑眉詢問:喂,說,你的大隊長在哪裏?或許這個男人隻是個清潔工呢?但他竟然懂了,伸出右手一指,指向肖芃的身後,人卻繼續沉默著,一言不發。

肖芃扭頭看看,瞧見一扇開啟的房門,就回過身來,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就在肖芃轉身要走的時候,她眼睛的餘光掃到,這個精瘦的漢子也是一個急轉身,一雙灰色的細眼裏射出的銳光,從肖芃的身上一掃而過,定位在了肖芃的腦後,一定是緊盯著肖芃的後腦勺吧?嗬嗬,有這麼瞧人的嗎?真是的,這個清潔工實在太沒有禮貌了,也太沒有素質了,也許他就是個有眼無珠郎?但是,那目光還是與眾不同的,很犀利的感覺,深沉、抑鬱。肖芃捉摸不定地想,是不是以後自己都得經常這樣來研究人啦?刑警嘛,不就是琢磨人的嗎?和人鬥,其樂無窮啊!這句話,激勵了無數的人大步地走進了警界。刑警,就是要和犯罪嫌疑人鬥智鬥勇的行當呀。肖芃想,學會研讀人的心理,是必修的課程。至少,這個男人,不會是一名清潔工吧?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會有那種眼神嗎?甚至讓你過目不忘,陰鬱又落寞,孤冷又深奧。其實,也不過就是一雙長長的細眼而已,看過古畫中的仕女形象嗎?他的細眼就是那種總是在琢磨人似的模樣,眼角微微上挑著,似笑非笑,意味深長。

肖芃低頭邊琢磨著邊走著,突然襲擊似的,驀地一回頭,以為定會逮著那個凝視的眼神,卻不料身後早已沒有人了。好蹊蹺的人,肖芃的心裏不禁有點怪怪的。那個長著細長眼的中年漢子呢?不是剛剛還在打掃院落嗎?一轉眼,人影不見了,倒是健步如飛呢,看來刑警都要有點輕功才是啊。肖芃斷定:那個清潔工,一定是個技高一籌的老刑警!肖芃加快步伐,走到那唯一開著的房門前。她甚至還感覺得到她的脊背上尚有那一抹被探究、被琢磨的光斑呢,眼前卻呈現一個讓肖芃不得不驚訝的事實,站在大隊長辦公室門前的那個正用毛巾擦手的中年男人,不正是剛才掃地的那個人嗎?是的,就是他。他依然沒有絲毫的笑意,冷眼接納了肖芃的報到。詢問肖芃有什麼要求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但是,這一眼,絕對沒有落在肖芃的臉上,更沒有和她的雙眼對望,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眼光絕對定位在了肖芃的後腦勺上!似乎肖芃這女孩的後腦勺上有著一樁疑難雜症般的案件一樣。

那一天,大隊長平煒一句話、一個詞、一個字都沒對肖芃說,隻是喚了一個什麼人來就把她的接待住宿、安排工作任務完成了。

三個月過去了,肖芃依然一無所獲,自然很憋悶。所幹的工作隻是一份內勤,說白了不過是一個“大管家婆”,幹的多數都是雜七雜八的活計,簡直氣煞人也。

這天深夜,肖芃當班值守,一個信息傳來:西郊民房內,發現疑似持槍歹徒若幹!持槍?這在20世紀80年代初的警界,十分詭異啊,更是刺激和不同尋常。一份心理學家的研究報告說,警察在任職的頭三年內耳聞目睹的醜陋現象和感受,比普通人一生中見到和感受的還要多。看來真的不假,肖芃很亢奮。

大隊長平煒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沉有力的喊聲:“所有值班的,跟我走;我說肖芃,你——留守。”緊接著,一陣呼呼啦啦、輕輕重重的鼓點響起、漸逝、落定,整個土院子一下子寂靜如子夜,恐怕一根銀針落地也能聽到。

夜,越來越深,一切如死了一般的孤寂。平大隊長一直沒有消息傳過來。有點不服氣被留守的肖芃開始膽戰心驚了,幾乎是從始至終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講機,遐想萬千:或許他們已經交火?或許犯罪分子是調虎離山,目的其實是想偷襲警隊?再就是,有人故意謊報警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了,整個世界似乎都停止了呼吸。肖芃焦躁、緊張、恐懼又無奈。等待,等待,再等待,依然杳無音信。肖芃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最消耗人的精力、體力和耐心的,就是等待。情況不明地等待。在警界,出警後留守的內勤就是臨時指揮部成員,兼顧繼續接處警任務,所以作為新手的肖芃此時此刻成了唯一擔負這樣重大責任的人,難免焦急又心顫。

突然,一陣“丁零零”的聲音,嚇得肖芃魂都沒了。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瞬間,她才猛然醒悟過來,是值班電話鈴聲。她慌忙跑過去一把抓起,喂,喂?哦,您好!這裏是刑警大隊,請問您找誰?

電話那邊,傳過來一個非常甜美又柔弱的女音,您好,請問平煒在嗎?

肖芃說,出現場啦。

那邊就笑了,真的嗎?不會是不接我的電話吧?

肖芃感覺奇怪,隨口說,是嗎?那怎麼可能?平大隊長為什麼不接您的電話呀?你們有什麼過節嗎?

那邊女生有點尷尬了,說那……他真的不在?

肖芃笑了一下,說真的,他真的出現場了。

那邊女生沉吟片刻,才又說好吧,等他回來後,請轉告他,我打過電話啦,叫他回個電話啊,我姓郝。說完,不等肖芃再言語,電話“哢”的一聲斷了。

肖芃心想,這個女生一定是個心腸很硬、很冷的女孩子。有心理專家研究說,凡是把電話果斷掛掉的第一個人,一般都是冷漠人。隻有那些善良又柔弱的人總是等到對方掛斷了電話之後,才會輕輕地放下手上電話的。所以肖芃掛上電話後,不禁嘀咕一聲,這人,神經有病吧?為什麼不信任人呢?真是的。

為什麼還沒警情報來?臨走時,肖芃硬塞給平大隊一個對講機。肖芃是刑警內勤,任務就是要搞好刑警工作的後勤保障,盡管三個月前肖芃畢業分配進警隊時,從未見他們使用過這個對講機,但她總是十分注意保養,隨時進行充電和維護。現在,終於到了最關鍵時刻,為什麼不使用呢?她想拿起總台上的對講機呼叫一下,又一想,或許是他們在靜穆的包圍圈氛圍裏不宜使用,怕暴露目標?肖芃不敢冒這個大險。槍案,可不是兒戲,萬萬不可大意行事的。

可三個小時過去了,依然音信杳無。肖芃思索再三,當機立斷,給值班局長彙報了警情,請求增援。值班局長馬上上報一把手段局長。精幹的段局長立即吹響了集結號。當段局長率領防暴警察和肖芃快要趕至現場時,西方的夜空中,突現一片紅光,激蕩起了一陣又一陣熾烈的槍聲,是衝鋒槍的猛烈又密集的“噠噠噠”聲響,偶爾,也摻雜一兩聲小手槍的“砰砰”聲音。十輛警車載著近百名防暴警察飛抵現場,英勇參戰,不到十五分鍾,硝煙彌漫的戰場偃旗息鼓了。到底是特警,到底是防暴警,一出手,仿佛進入了戰爭年代,個個如同要去衝鋒炸碉堡一般,迅速解決了戰鬥。

看到一群儼然領導的隊伍走過來,平大隊馬上精神抖擻地跑過來,一雙細長眼凝聚出的銳光,照亮了泛著紅暈的臉龐。隻見他一個立正,標準的敬禮,說:“報告局長,槍案終結。共有三個不明身份者,兩死一傷;繳獲子彈五百發,‘五四’式手槍兩支,衝鋒槍一支,獵槍兩支;我方受傷一人。此外,我已安排刑警在突審受傷的罪犯。”口齒流利,目光炯炯,全然不見了往日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居然沒有說那句口頭禪——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