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裏的夭折(3 / 3)

可是,霍芫眼角的淚水,依然如泉湧般一個勁地冒出來,肖芃蹲在地上,給她擦了又擦,竟然根本阻擋不住兩條小溪般流淌的淚水。她居然沒一聲呼叫,也沒一點點聲響,卻叫人肝腸欲斷,叫人感到她心靈深處潛入骨髓的那份疼痛、那份淒慘、那份絕望。肖芃想,奔湧不止的淚水能完全宣泄和釋放出她的悲慟欲絕嗎?

霍芫再次蘇醒過來,已是三天後了,平煒發現她實際上已經精神失常了。醫院病床上,她總是傻傻的,瞪著一雙曾經美麗的眼睛,看看這裏,望望那裏,嘴巴還誇張地大張著,流著口水。一天到晚,不知道吃飯,不知道睡覺,更不知道上廁所。平煒來了,她會緊緊追隨著,他去哪裏,她也到哪裏。平煒不得不走了,她就傻呆呆地坐在床上,不明所以地木呆著。

唯有一點,就是不能讓她看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每當看見那麼大的小男孩,她就會像個瘋子一樣衝上去,死死地抱住人家,任憑人家的孩子又哭又叫,又踢又打,任誰勸也不聽,誰攔也不行,就是不肯撒手。若男孩子的媽媽或者爸爸前來相救,她就會撕咬、踢踹人家,還會聲嘶力竭地惡罵。她力大無比,就連幾個男醫生都不能近身,完全處於癲狂狀態。

當然,醫生也害怕太強硬地撕扯會使她傷到男孩子。大家束手無策。

據說,霍芫保護起懷抱裏的男孩子不被他人搶走的瘋狂,簡直如同一隻深山裏、沙漠上、草原裏出沒的野獸。隻有在平煒趕到後,她才鬆開雙手,抱住平煒的腰部,撕心裂肺地痛哭。可憐可悲的模樣,令每個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心酸,而她就乖順得如同一個嬰兒。

但是,平煒需要瘋狂地工作啊,否則他又該如何度過這麼折磨人的時間呢?尤其是夜晚的漫長,怎麼挨過去呢?

平煒不能接她回家,但是醫院也不是久留之地。夫妻倆常常就這樣相擁著哭泣,一個在心底裏,一個在眼睛裏。

肖芃和郝嫣然常常趕到醫院來照顧霍芫。不過,肖芃遇見幾次霍芫追打郝嫣然的場景。一次,肖芃一進病房門,就撞上霍芫正揪著郝嫣然瀑布般的黑發使勁地往牆上磕,郝嫣然木呆著並不掙脫。肖芃衝上前掰開霍芫堅硬的手指,叫道:“嫂子!平大隊來了,你看,後邊呢。”趁著霍芫回頭看的機會,郝嫣然逃離了霍芫的撕扯。

郝嫣然笑笑,淡漠地對肖芃笑笑,說霍芫老師憎恨郝院長,我不過就是一個罪惡的替代品。

肖芃蹊蹺又確定,兩家人恩怨太深。她對郝嫣然說,知道你是想幫助平大隊,但以後這裏你還是不要再來了,千萬別再節外生枝了。

郝嫣然的淚水嘩嘩地淌了下來,點了點頭,走了。

終於有一天,霍芫一個人遊蕩上了街頭,她遠遠地見到院長郝昊就在馬路對麵悠閑地走著,她就大呼小叫般地狂奔了過去……橫飛著穿越馬路的結果,自然是和一輛飛馳的小轎車相撞在一起,“咣當”一聲,一下子她就真的飛了起來……

據圍觀的目擊者說,被她叫成什麼“好”院長的男人趕過來看了看,就趁亂偷偷地開溜了。

悲慘淒涼的場麵,使趕到現場的交警小夥子個個都僵硬著臉龐。一時間,平煒妻兒如此悲慘的結局轟動了全城,街頭巷尾人人熱議。

飛來的一個又一個橫禍,平煒竟然沒一滴眼淚。剛剛送走了雙胞胎兒子,又要麵對妻子零碎的屍體,他居然一直無淚。他隻是在曾經眷戀過的那個太平間裏,又待了一天一夜。誰也不知道他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想了什麼。反正,一天一夜的時間裏,他不準許任何人進去,也不肯吃飯睡覺。肖芃和刑警小夥子們也隻能守候在太平間的門口,靜候著他的召喚。

平煒就這樣沒有任何聲響的,在那個黑魆魆、陰森森的太平間裏,再次度過了又一個二十四小時。然後,他一臉靜默地走了出來。疑似眼睛正常,不見紅腫,難道還是沒有一滴眼淚?肖芃震撼極了。

本來,因為槍支事件,他一直處於被撤職、做檢查的狀態,小手槍也被收繳。但是他依然堅守在崗位上,什麼事情都去做。或許隻有這樣,才能夠減輕他的苦痛和淒涼。那些個日子,真是內外交加的悲哀和鬱悶啊,連肖芃也覺得,低潮期顯得實在太漫長了。他這個當事人卻無淚,隻是更加沉默、寡言、陰鬱了。

大家都很同情和憐憫他,但是,他明顯表現出“我不需要同情和憐憫”,那想要和人拚命的架勢,好像別人倘若如此悲憫他,別人就是欠了他八輩子債似的,血債就要血來還。

有人給了他一個“鐵隊”的綽號,很快“譽滿”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