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婚禮(2 / 3)

——風聲颯颯地呼嘯著,那一頭過肩黑發被風撥亂。是千紗都沒錯。

「千紗都……」

她站起來,兩步、三步踉蹌地走過來倒在我的懷裏。透過一身白衣,她的身體散發出異常的高熱。

「哥、哥哥——」千紗都說:「母親大人、母親大人她——」

我抬起頭,看到石塊砌成的舞台上還有另一個人影。這人趴倒著,一頭黑色長發鋪散在石塊上,身體不斷地抽搐著。她背上的白衣綻開了一道裂縫,其中——

……這、這怎麼回事?

這人背上的皮膚像是從內部向外迸開一般外翻,那道裂縫之中什麼也看不到——沒有脊椎,而是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的黑色。她甚至沒有流血。

我茫然地看著這個仿佛昆蟲褪皮之後留下的空殼。

就在這時候——我放在千紗都背上的手忽然傳來異樣的觸感。

——有東西!有東西在動!有東西在千紗都的背上攀爬著。

「啊、啊啊……啊啊啊……」

千紗都張著嘴,伸出了舌頭呻吟著。

「……哥、哥哥……我、我……好難受……」

「千紗都?千紗都!」忽然間,千紗都雙手掐住了我的頸子,以一股非比尋常的力道將我勒緊。

「——放我出去!把我從這個肮髒的身體裏放出去!」

我猛然一陣戰栗——這、這人是誰?

「我被陷害了!我被關在這個身體裏麵了!」

我的頸子忽然傳出一陣燒灼般的劇痛。我想將千紗都的手拉開,但她的手指卻反過來嵌進了我的手。劇痛之中,我的手傳出了燒焦味。我壓抑著哀嚎將她撞開。千紗都嬌小的身軀被我撞得在草地上翻了一圈。

我站起身,口中慌亂的呼吸聽在耳中仿佛是遠處發生的事。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到被她抓住的地方像是被強酸腐蝕了般,烙上了一塊紅色的燒灼痕跡。我發著抖,看著腳下蜷縮著痙攣的女子。

這人不是千紗都。

她是披著千紗都外皮的怪物。

這怪物……

這怪物的名字……

這怪物的名字,就叫作朽葉嶺嗎!

「放放出去!放我出去——」

這頭怪物扭動著頸子抬起頭來大叫著。我無法動彈。

這時候——《

》用我的嘴開口了。

「真畫,吻她。」

……什麼?

「照我的話做就對了。現在不趕緊抑製住她身上的排斥反應不行。你得把她當成你的妻子。狩井家之所以需要為朽葉嶺家獻上一個養子當作贅婿,唯一的目的就是這個。你要成為讓朽葉嶺安定在新身體裏的安定劑。這個身體本來就已經不適合朽葉嶺了,要是再這麼放著不管,朽葉嶺會從這個身體裏麵迸出來的。」

我來回望著《

》和千紗都痛苦扭曲的臉龐。看來我沒有時間猶豫了。我抱住了千紗都的肩膀,抑製住她掙紮的動作。

這個吻帶著濃濃的血腥味。她在我懷裏不斷地抽搐著,終於氣力耗盡,不再有任何動作。我帶著沉痛的心情,讓千紗都纖細的身體橫躺在草地上。

……把她當成,我的妻子。沒想到,這個儀式竟是出現在如此駭人的情況之下。

「我不知道你到底用這種方式在不同的女人身體間活了幾百年,但你也真是太脆弱了吧?」

聽到《

》說的話,千紗都——朽葉嶺抬起頭看著我,以及《

》。那雙眼睛帶著強烈的恨意。

「不過這個身體就是條死巷呀。我想你也察覺到了吧。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這個身體大概不是子宮受損,就是無法排卵;反正這個身體是不可能懷孕的。」

我聽著自己口中說出的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不孕症?

「對呀,記得千紗都房裏放的那個咒物嗎?就是放在針線箱上麵的那東西。」

——我想起來了,那是用白線縫合的條瓜……是那個東西嗎?

「對,就是那東西。條瓜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這是流傳在四國的地方性咒術﹒用以祈禱女人恢複處女之身,或者是治療不孕症。方法就是在條瓜上嵌上一條縫線。千紗都若不是自己察覺到的,就是聽了夏生提到了檢查結果,所以她才會用這種補破瓜的咒術,將渺茫的希望寄托在這種咒術上。」

我想起了千紗都之前帶著沉痛心情的言語和眼神。

——就是因為這樣……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說,自己怎麼也不可能會被選上的嗎……

「不過這些年來,已經衰老退化的朽葉嶺卻沒有察覺到這身體根本是個死巷。其實本來朽葉嶺應該要在繼嗣會中藉由占卜選出最適合移居的肉體,像這種不能懷孕產子的女孩根本不可能被選上。不過朽葉嶺早苗的嗅覺退化了——真畫,你記得印度蛇木嗎?」

我茫然地點點頭。那是伊妲卡在素描簿上畫的有毒植物。

「印度蛇木的根含有利血平成分,會引起嗅覺障礙。不過這其實隻是沒有根據的迷信罷了。吃了印度蛇木的根會導致嗅覺失靈,這種愚蠢的迷信在現實中是不可能成真的。不過伊妲卡藉助『式』將這種概念置換進去。隻要有這種認知,迷信也可以成真。所以這頭怪物嗅覺就被破壞掉了——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占卜可以順利舉行,結果也是一樣。因為……」

因為……除了千紗都之外,朽葉嶺別無選擇了。

「就是這麼回事。」

我——《

》蹲到了千紗都的身邊。

千紗都——姐妹們全部遭到殺害,現在身體裏又裝進了一個怪物,奄奄一息的——我的妹妹,我的妻子。我輕撫著她不斷發出痙攣的頭部。

「四減三等於一,這還真是愚蠢到不行的,簡單的等式呀。」

《 》說——

「也許式子愈簡單,也就愈有效吧。不過,這隻是我的揣測——祭出這個式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那些人既然有能力動用到東京方麵的警署高層,那不是直接把朽葉嶺做掉就好了嗎?所以呀,祭出這個式子,應該是為了捕獲朽葉嶺吧。」

「——捕……獲?」我勉強自己咽下這個詞彙。

——奇怪?我覺得呼吸困難……這明明是我的身體。而《

》操弄著我的身體講出了這麼多話,我卻怎麼也無法發出聲音……這跟那時候一樣,我的身體——

「詳細情形你就自己問祭出式子的當事人吧——這個陰陽師,為什麼要用有毒植物置換石榴,破壞朽葉嶺的嗅覺,又殺害夏生,以免不孕症的報告外泄,再殺了另外三個女孩,讓朽葉嶺別無選擇地移居到不孕症的身體上……你自己問她吧,她馬上就要來了。」

身後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音。

我回過頭。

坡道中央站著一身黑色的人影。

這人肩上有著兩顆黃色的光點。風吹之下,她的一頭長發在風中搖曳著。

「你還來得真晚呀。」

》說:「你不是一直都待在朽葉嶺家的宅邸裏麵嗎,就算比我們早來也不奇怪吧。」

「剛剛止痛劑用完了。」

——伊妲卡說。

這身黑影在如波浪般搖曳的草坪上朝我靠近。天際的月光照在她手上那本素描簿上,閃耀著銀色的反光,看來就像是斷頭台上鋒利的刀刃。

我低聲問:「你是來……把千紗都也殺掉的嗎?」聲音輕得幾乎被她的腳步聲掩蓋。

伊妲卡在距離我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和我對望著。她肩上那隻烏鴉此時蹬了一下展翅飛向天空。

「真畫,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跟你——還有那個白發男對打。」

「這可真是榮幸呀。」

《 》說。

「你這個囚犯倒是變得相當傲慢了嘛。」

「這也不能不說是你的功勞呀。」

「快滾,別阻撓我。」

「很遺憾,我會盡全力這麼做的。而且,一直以來我還從沒有這麼高興過。因為現在,我和真畫的利害關係一致——」

就在《

》把話說完的同時,我的身子忽然往下一彎——頭頂上幾公分處劃過了一道黑色的狂風——身後傳來一陣重重的碰撞聲。

我在草地上翻了一圈,整個人撞在聳立的石碑上。

我咳了兩聲站起來。伊妲卡將她埋進石碑中的手抽回來——那是我剛才站著的地方。石頭碎片隨著她飄在半空中的黑色鬥蓬一起落下。

》看了笑著說:「難怪找不到凶器了。因為你是空手殺人的嘛。」

——她用這種方式殺死亞希……

——她用那隻手貫穿了美登裏的腹部……

——她用那隻手把奈緒……

伊妲卡蹬向腳下的草地朝我衝過來。我在瞬間向側邊一個閃身,但宛如炮彈般的手刀卻還是劃開了我的側腹部,同時我身後的墓碑也應聲碎裂。

我翻了一圈倒地,肩膀猛力地撞了一下。身上傳出了劇痛。這個瞬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立著的,還是倒著的。

「真畫,」 《

》在我的耳邊說,「換手吧。你贏不了的,你會死。」

「住口!我——」

起身的同時,我的右腳一用力,側腹部就傳出了劇痛。

「——我會……」

膝蓋忍不住又跪到了地上。我摸了摸自己的側腹部,感覺到濕潤的觸感。

朦朧的視線中,伊妲卡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後消失。下一個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一道熾烈的白光……

——好燙……我的左側胸口竄出了高熱。鎖骨下方長出了一隻手,一隻沾滿了鮮血的手。

「——嗚啊……」

不知不覺中,伊妲卡已經繞到了我背後,一隻手貫穿了我的肩胛骨。沾染了鮮血的指尖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在我察覺到這個情況的瞬間,她將手抽了回去。左胸處的高溫此時全化成劇烈的疼痛。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縮著身體倒下,搖晃的視線中,我看見纖細的黑色身軀跨過我,朝著石塊砌成的舞台方向走去。

此時她已經褪去了那身黑色長袍,無袖上衣下露出了一雙手臂。她的雙手全都包裹著染血的繃帶。這一刻,我才發現當時我抓住藤咲的手,為什麼會覺得怪異了。

之前她用油畫刀戳傷的應該是左手,但那時她連右手都帶著傷——我在伊妲卡的右手繃帶間看見酸蝕的燒灼痕跡。那跟我被千紗都用手抓住時出現的痕跡一樣。

所以,造成她右手受傷的應該是母親大人。到頭來,母親大人一句謊話也沒說過。

那天晚上,母親大人發現倒臥在血海中的美登裏時碰到了伊妲卡。她用毒手燒傷了伊妲卡的右手——剛奪去美登裏性命的那隻右手。

伊妲卡站在月光下隨風搖曳的草浪間,緩緩走向倒臥在石塊鋪成的舞台上的千紗都。我爬著要追上去,卻使不出力來;光是抬起頭身上就傳出劇痛。我身上的力氣正不斷地從左肩內側的洞泄出去。

——住手!你要是對千紗都出手……

「我要殺了你!」

我已經不知道這是《

》說的話,還是我自己說的話了。心髒噗通地開始劇烈活動。我身上忽然充斥著一股甘甜的瘋狂力量——同時,痛覺也在轉眼間消失。

「——咿呀啊啊啊啊!」

我喉嚨中放出宛如野獸的咆哮,身子從地上彈起來,起身的同時猛力在草地蹬了一下。伊妲卡回頭,那張臉在驚愕中變得扭曲。我一拳嵌進了她身上,傳來紮實的觸感。

伊妲卡被我一拳毆飛,摔在草地上彈了兩下、三下然後趴倒在地上。

「殺掉她!」 《

》的聲音充斥著我的頭蓋骨內。我一躍跳過了倒臥在我麵前的一具身軀——是千紗都吧?——朝著伊妲卡俯衝過去。她才剛站起來,我便一拳又是朝著她的頭側揮下去,再把她打趴到地上。她用來當作盾牌的素描簿也被彈飛,攤在一旁的地麵上。

「——殺了她!讓她全身沾滿自己的鮮血!」

在《

》的叫聲中,我坐到伊妲卡的身上。

——凶手!她是凶手!她殺了大家,所以……所以我要——

「——殺了她!快殺了她!」

我雙手緊緊掐住了伊妲卡的頸子,將她的頭不斷不斷地往草地上砸。

「快殺了她!榨幹她的鮮血!讓她的血水淌成一片血海,映出我的長相!然後——真畫,你要想起我的名字!呼喚我的名字解開我身上的枷鎖,然後把你的一切全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