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婚禮(1 / 3)

第七章 婚禮

一片漆黑的視覺感受從角落像是翻書一樣被翻開。我察覺到周圍搖曳的火光。陣陣刺痛之中,我的意識正逐漸蘇醒。

……這裏是?

天花板上的圖騰映入眼簾。那是一幅在層疊的大小圓圈之中狂舞的成群魔物畫像。也許因為燭光搖曳的關係,這些魔物仿佛都在活動著。

……是祈禱室。這裏是我的寢室。

我在作夢嗎?從哪裏開始是夢?奈緒……奈緒被……那也是夢嗎?

我憶起了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同時確認著自己的身體。我身上穿的衣服跟記憶中不一樣,是一套剛洗好的襯衫還有牛仔褲。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跟胸口。

——沒有血跡……那、那之前發生的事……

——全都是一場夢嗎?

「怎麼可能?」

枕頭旁傳來了《

》的聲音。

「你看看自己的手指。」

我聽話地舉起自己的手。兩手的指甲邊緣全都留有黑色的凝結物。每隻指頭都有。

「那是你的母親大人幫你清洗掉的。」

——母親大人幫我?

「……母親大人……還有千紗都呢?」

「誰知道。」

我坐起了身子。

祈禱室的地板上原本攤放著製香用的材料跟工具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間中央地板上開了一個方形的大洞,大約兩個榻榻米大。洞的旁邊放著原本應該是用來把洞蓋起來的地板。

——原來地板上有這麼一個洞。原來我十幾年來一直都是睡在這個大洞上麵……我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地板下好像總會傳來什麼聲音,原來就是這個原因。

這個洞像是把原本放在地上的所有東西都吞進去了一樣。我爬到洞口邊,看見裏麵有一個坡度很陡的石造階梯,洞內充斥著混合了濃濃鐵鏽味和黴味的濕冷空氣。

我聽見微微的人聲呢喃。

那是從洞內下方,非常深邃的地底下傳來的祈禱。是母親大人的聲音。

——是……占卜用的咒語。

我一腳踩進洞內。石造階梯的觸感非常冰冷。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光著腳。

往下走了十幾階的階梯,我的身軀已經完全沉入了黑暗中,連自己的鼻頭也看不見。

我抬頭看著上方一道方形的光源,心想,我真該帶個手電筒下來的。即使感到懊悔,然而現在回去拿手電筒,搞不好一轉身就會不小心摔下去,我隻能背倚著牆,一步一步往下踩。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我什麼事也做不到?

「你不可能做得到任何事,因為你什麼也不知道呀。」

黑暗中浮現《

》的一頭白發。

「你滾!少裝作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了。你想聽嗎?」

我噤口,將注意力放在樓梯上。而《

》的聲音卻還是從我緊閉的雙唇中吐出來。

「雖然都是些聽了會讓人覺得不舒服的話,因為這件事其實跟你想的差不多。這個家確實是一隻怪物的巢穴,而它是以吃人為生的。」

我忽然停下腳步。

「朽葉嶺家大概二十年會換一次族長,在四個女兒之中選一個人讓她繼承家業,並在數年之後再產下四個孩子。這其實是朽葉嶺家的占卜儀式。」

「……占卜?」

「對,朽葉嶺家的占卜形式一直都非常原始,容不得任何改變。占卜形式為東西南北四方各立一支枝幹,然後封住鬼門跟後鬼門,藉此選出吉利的方位——這你知道吧?占卜中一定得備齊四個選項.。」

——四個……選項。

「所以朽葉嶺家的族長非得產下四個孩子不可。而那些幼稚的法術,為的就是滿足占卜中不可或缺的『式』。」

「……那些屍體?」

「對,為了這個野蠻的『式』,伊伊田市每二十年就會有四個女孩被殺。真是個非常費事的儀式呀。」

「……殺了這些女孩……有什麼意義嗎?」

我不知不覺完全停下腳步。而《

》也在三段階梯之前停下腳步,抬起頭來回望著我。

「那時候伊妲卡說的話你沒聽進去呀?」

「——咦?」

「那是石榴。」

……我記得。但這有什麼意義嗎?

「這是求子的法術——石榴是當人在祈禱神明賜孕時使用的咒物。是一種以石榴獻祭給授子神和鬼子母神的民間信仰。」

「……如果……吃了四個石榴,就會……就會產下四個孩子嗎?這、這太荒謬了……這、這種事——」

「可不是嗎,我也覺得荒謬呀。再說,石榴原本就是人肉的替代品呀。鬼子母神原本是吃人的怪物,後來受到釋迦牟尼佛勸說,告訴祂不要吃人改吃其他東西時,就是要祂改吃石榴呀。好像是因為石榴有人肉的味道。但這個占卜卻把人肉弄成石榴的樣子,這還真是大費周章卻沒有實際意義的做法。以方程式來比喻,這麼做就好像在兩邊多乘了一次同樣的數字,沒有約分,讓整個式子看起來又臭又長。不過話說回來——」

他沒有轉身,隻是將頭撇過來,一邊說一邊露出戲謔的笑容,「隻要這個占卜有用,那也就夠了。」

——有用就夠了……

那麼這個式子真的有產生作用嗎?

我再次邁開腳步往石階底下走。

「結果還真的有用呢!而且一直以來都很有用。朽葉嶺家的女族長代代都產下了四個女兒。而且是在沒有跟男人交合的情況下呀。」

我屏住了呼吸,隻有一雙腳機械式地持續往石階下走。

——這就是夏生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嗎……朽葉嶺家根本不需要什麼贅婿。

「對了,在我看來,我覺得狩井家呀,大概就像是朽葉嶺家的祭司吧。」

「……祭司?」

「對呀,祭司——或者說仆人、奴隸?噯,怎麼說都好啦。總之,他們為了避諱世人的眼光,每一代都將一個孩子過繼給朽葉嶺家,以這種方式輔佐朽葉嶺——不對,狩井家最初的工作應該是幫忙儀式的準備工作吧。」

「……準備工作,你是指……」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忽然有一股衝動想要大叫。但比起聲音,一股惡心感卻更快速地湧上了我的咽喉。

「你的母親大人吃了那些女孩的內髒,喝了她們的鮮血,然後需要有人將那些肉渣剁碎,塞進屍體內模擬成石榴的形狀,用車載到指定的地點拋棄。而這就是狩井家的工作。」

緊咬著下唇,我硬將逆流到咽喉的胃液吞回肚子裏去。

想起剛才看到的情景——倉庫、倉庫地板上的黑漬、牆上並排著的巨型柴刀……

——這家夥,這個白發男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才說!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一切!

樓梯到了盡頭。

我站在暗處,仔細地環顧四周。這是一間石室,一間跟我的寢室——祈禱室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四個角落放置了燭台,昏暗的光線點亮了地板上,上頭描繪著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的畫。

「……這是……」

那張畫跟祈禱室天花板上的畫很像。畫麵中五顏六色的鮮豔色彩勾勒出了一道道同心圓;上麵描繪著流雲,還有排排站在同心圓上跳舞的多尊半獸神。

「占卜應該是結束了。」

《 》說。

石室中央放著一個物體。我靠近看,那是一尊裝滿了水的鼎。

鼎的周圍一共三處,地上放著一張紙,紙上堆著土,土上立了一根纏著黑布的木樁,看來非常不言利。這三根木樁分別立在鼎的左右,跟靠近石室入口的方向。

「你看,這就是亞希、美登裏,還有奈緒被殺的原因了。」

》指著唯一沒有立著木樁的那一側說。

「——咦?」

「這很明白呀,你看不懂嗎?」

我直盯著那一尊鼎……立著木樁的位置應該分別是亞希、美登裏,還有奈緒的座位。然而,現在這四個位置之中,隻剩下千紗都還活著……

——隻剩下千紗都還活著﹒。

——千紗都是這個占卜儀式唯一的選擇。

我抬頭看著《 》。

「……你是說,這麼做是為了把選項減少成隻剩一個嗎?」

白發男笑著轉身,「走吧,占卜已經結束了。」

他往前走。這間石室另外一側的牆上還有一個出入口。出入口內有另外一道石階向上延伸。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追著《

》跑出去,卻在途中絆了一下,撞上了房間中央的那一尊鼎。那尊鼎倒在地上發出了鈍重的金屬撞擊聲,鼎內的水潑了一地。但我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

「——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麼而這麼做?」

在石階入口,《

》回過頭來,「你知道的。你早已經猜到了——」

我聽了倒抽一口氣。

「你的母親大人隻吃了那四個女高中生。而殺死了你那三個妹妹的——另有其人。」

「——是、是誰?」

》甩了一身白發,開始往階梯上移動。而我則趕緊迫上去。

「喂!你快告訴我呀!到底是誰殺了亞希她們!」

上了階梯,我的身體再次沉人黑暗之中,隻看得見幾步之前《

》朦朧的一身白影。不論我如何奮力追趕,都無法縮短我跟他之間的距離。

那是一道漫長的階梯,漫長得完全麻痹了我的距離感。從祈禱室下了階梯,然後再從另一處上來……現在就算出了階梯看到的是地球的另一側,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好不容易,一道光芒灑下。

那是一塊被裁剪成方形的夜空,夜空中透出了月光。我感覺到外界的空氣流動。

》在出口前回頭,他背對著碩大的月亮,腳底下卻沒有拉長的陰影——這是因為他沒有實體。但我仍在他這個動作中停下腳步。

「其實,之前有一點我也弄不明白。就是夏生的事。我知道是誰殺了夏生,但怎麼也想不透這個人殺死夏生的理由——不過今天,你去了一趟大學,我倒是想通了其中的關聯性。」

「——夏生被殺的理由……」

我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要從身體中遊離出去,同時扶在牆上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不管理由是什麼都好,告訴我到底誰才是凶手?」

「這需要我說嗎?你早已察覺到了吧。」

——這家夥還把問題丟回來給我?

「你少囉唆!叫你說就說!」

白發男的影子消失在洞穴外頭。我追著他衝上最後幾段階梯——

視野忽然變得開闊了。

這是一個廣場,四周圍繞著深邃的森林,冰冷的月光灑在草地上,映照出黯淡的青灰色,群樹的影子在草原間伸展蔓延著。整片草地沿著平緩的坡度往高處延伸。

——這裏是……山頂?

環顧四周,樹林頂端盡是漆黑的夜空。我從方才下了樓梯再往上爬的距離推斷,這大概是絕對禁止所有人進入的山頂。

覆滿青草的平緩斜坡上,整齊地立著一塊塊方形巨石。這些石塊非常詭異地三個三個排成一列,向前方地勢較高的方向延伸。

「這是朽葉嶺家的墓園呀。真是壯觀。」

》站在最前麵的一塊石塊前方說。我一邊聽,一邊跟著走上去。

「你看,最前麵的這三塊還是新的。看來下麵躺著的就是亞希跟美登裏了——說起來,奈緒不要多久也會躺進來。」

我伸出顫抖的手摸著其中一塊墓碑。

這些墓碑上什麼也沒刻,直順的表麵溫度非常冰冷。

我抬起頭,看到黑暗中這些墓碑每三個一排,之間隔著相同的間隔,不斷地向前延伸——這就是朽葉嶺家的曆史。

朽葉嶺家一直以來,從每代的四姐妹中挑選其中一人,舍棄其他三人的曆史。

此時,我忽然看見斜坡上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活動,我像是彈簧一樣趕忙衝過去。我踩過腳下的石頭和銳利的草叢,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腳掌劃出了一道道傷口。很痛,但好像也已經麻痹了。

這個不斷在活動的黑影輪廓逐漸變得清楚——是人,兩個人蹲跪在我的眼前,蹲跪在巨型石塊鋪設而成的一個大舞台上。

「千紗都!」

我對著那頭大叫。

其中一人聞聲抬起頭來。這個瞬間,我無法分辨這人到底是不是千紗都。她有一張細致白皙的臉龐,是朽葉嶺家女人的臉龐;母親大人是這張臉,亞希、美登裏、還有奈緒也都是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