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輯摹寫季節(3 / 3)

二、在溫情的情感抒發裏呈現心性的人倫美。多數女性是以情感為價值取向的,她們在世俗的社會裏,要做一個好女兒、好媳婦、好妻子、好母親,這裏不僅有男權社會的規定性,也有女人的天性使然。女詩人無論年齡和生存狀態,始終維持與世界的愛戀狀態,這是她們的人生價值所在。杜平的愛戀詩歌,有寫給母親的,有寫給愛人的,有寫給兒子的,有寫給友人的。杜平的愛戀詩歌,不追求詩意的深度,不追求表現手法的現代,在溫情的抒發裏,隱藏情感的詩意密碼,表達一種時而朦朧、時而明快的詩意的人倫美。在那首《又是清明》詩歌裏,我們感受著杜平懷念故去父兄淒清的人倫美:“懷揣悲傷,走向那條路/衰草淒淒,瘋了一樣/漫延在山野,劃破長空的/是聲聲孤鴻的哀鳴,撞擊在/冰冷的石碑上,成為一種回聲”。在尋常的人倫中,人們保持著驅不散化不開的情感糾結,如果用理智衡量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在中國社會裏,幾千年來人們都在延續這種情感表達方式,在不溫暖的社會中,以家族的方式保持著民間的永久的溫情。這首詩歌既有對於故人的懷念,也表達了生命不再的色空美。杜平是一個很幸福的女人,在詩歌中這種幸福彌漫成一種格調或者一種方式或者理想化的生活,我們不經意就能找到她的甜蜜和幸福:“采一束頂著露珠的玫瑰/再加幾枝勿忘我/到那個年青的湖畔尋找星星”,“隻希望有一場星星雨/從深邃的夜空突然降臨/打濕我的眼睛”,她沉浸在重溫青春時代的浪漫氣息裏,像一個不肯長大的孩子。不過,這樣說來也未必全麵,她也在她的詩歌表達超越世俗的愛情觀:“我的家並不豪華/我能給你的隻有/一腔真誠和/骨子裏的善良,”這樣的詩句,讓我們感到詩歌確實有無用之用,她能夠綠化人的心靈世界。說到這裏,我覺得愛戀的詩意確實無比寬闊豐富,杜平隻想讓詩歌保持著優美爛漫的風度,有些愛戀詩歌不一定有具體所指,詩歌的意義在於抽象,所以我覺得杜平不少愛戀詩歌寫給虛構的傾訴對象。愛戀是人的隱私,是人的幽暗的甜蜜的世界,每個人都有其情感體驗,每個人都向往著最新的情感體驗,所以,像席慕蓉的詩歌,像李清照的詩歌、像狄金森的詩歌,超越時空,超越代際,獲得了永恒的藝術吸引力。女人的心靈更多是情感構成,在想象和虛構中,心靈變得自由和富有活力,所以哪個人從愛戀詩歌中對號入座,就不懂得虛構的原則,虛構讓人生高於現實:“我一次次刷新/出現在熒屏上的總是/你的名字/從一棵樹的形象/變成海的浪花//我用鼠標拖出大山的高度/卻怎麼也高不過/海浪的洶湧/我的情/已在夏的季節泛濫/衝潰了/我努力疊起的防線。”(《珍藏》)我喜歡杜平詩歌的這種活力和成熟女性世俗化後未必還有的激情。杜平不屬於小家碧玉,她的抒情充滿高亢的力度,有些詩歌有著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我還想引用她的一首詩歌,題目為《這個夜晚,我為你朗誦》:“在這秋風輕舞的夜晚/為我遠方的鷗鳥/朗誦心中的詩歌/清幽的嗓音/傳達我如水的情愫/我深情的目光/穿越黝黑的夜空尋覓/我失落千年的愛情//在這寂靜如水的夜晚/誰能為我擎舉一盞明燈/讓我看清這模糊的詩行//寫下多少千腸百轉的心聲/我回放一曲泣淚的弦樂/讓琴音飛躍群山峽穀/在浩瀚的海麵/盤旋成心的模型/就讓海浪親吻我聖潔的心音吧/還有今世積鬱心底的傾訴//哦,遠方的鷗鳥/在這月光盈盈的夜晚/已經棲在橄欖的枝頭/能否聽到我泣血的呼喚/亮起你清潤的歌喉/我蓄滿思念的清淚哦與月光相融/多麼期盼我深情的吟誦與你的歌聲/洶湧成一條綿延的河流。”女人的愛戀等同於人生,所以女詩人所寫的愛戀詩歌,就有了人世的厚度和隱含在心靈深處的生命美。

三、在外化的詩性意象再造裏呈現心性的人格美。杜平不光在自然的山水中徜徉,不光在私密化的情感世界裏吟哦,她也在宏大物事中展現大我的人格世界。有意思,曾幾何時,什麼太陽、大地,什麼星空、宇宙,詩人們要展現一個宏闊的精神世界,郭小川也好,賀敬之也好,他們追求詩歌的壯美盡管由於過度政治化造成了詩意的空洞,但是,壯美和宏大敘事不應該從當下隱退。我們不反對呈現幽暗的心靈世界,我們不反對呈現變形的荒誕世界,但是,不能把詩歌的詩意狹隘化,不能把詩歌的詩意粗暴的僅僅限定在所謂的現代後現代的藝術地帶。所以,一個詩人同時代一樣,你的詩歌寫作需要多元化,杜平的詩歌給了這樣的啟示。在《生命中,那滴水的姿態》的組詩中,杜平表達自己豪放的精神世界:“一滴水匆忙地行走/一刻不停向著大海的方向/陽光交替著月光/是水行駛在旅途的燈盞/小溪山泉是水的風景/黃河長江是水泅渡的驛站/而那洶湧澎湃的海洋哦/是水執著尋找的摯愛/竟然如此地遙遠/水哦不辭辛苦地奔波/在險峻的山嶺在空曠的荒野/在喧鬧的城鎮和寧靜的山村//遠遠地傳來大西洋的聲聲呼喚/那是尋覓了多少年的/粗獷的浪拍海岸的音樂之聲喲/水的心開始狂跳那遼闊的音律/像非洲“達姆達姆”激越的鼓點/召喚著水義無反顧地/撲向大海寬闊的懷抱//水開始舞蹈/大海擎起手臂溫柔地托著水軟軟的腰肢/在波峰中起伏在波穀裏迭宕/嘿!“達姆達姆”再敲打得猛烈些吧!/水顫抖著發出無聲的呢喃/海的身軀挺拔著昂揚著/似黑非洲叢林裏的雄獅/咆哮著/……威嚴中卻隱含了對水的萬般柔情/這滴水哦追逐著大海。”由於與政治很遠,由於回避了詩言誌的信條,這首詩歌有著江海一樣生命的律動。在組詩中另一首《接受生命的陽光》中,杜平與先前的溫文爾雅的小女子判若兩人,她有些像惠特曼豪放不羈:“太陽哦你這宇宙的精靈/隱蔽在月亮的背後終於/從海岸線的黎明中噴薄躍出/以君臨天下的氣勢/俯瞰大海群山/以燦爛的笑撫摸世間萬物/一滴水無力抵擋陽光的熱情/漸漸地蒸騰上升/與藍天上的白雲相擁//海天相隔遙遙相望/這滴水哦在雲層中嗚咽/輕淚潸然天空愁雲疊布/……霎時嚎啕成一簾雨幕/從天而降勢不可擋/灑向巍峨的群山灑向奔流的江河/灑向熱情的波濤灑向靜謐的港灣/水翻滾著掙紮著/向著祖國的方向”。除了最後一句有些露怯外,整首詩歌大氣磅礴,使人很難想象此詩會出自女人之筆下。由此看來,如果說,宇宙世界浩瀚無窮,那麼每個人的內宇宙也是浩瀚無窮的,隻是我們自己常常感知到一部分,這是人類至今仍執迷不悟的局限。當然,杜平對詩意的人格美的追求肯定不僅僅是人格的豪放美這一個向度,其實,關於人格自然美前麵已經論說過,關於詩意的人倫美也已經論說過,我要說的,杜平的詩歌中還有關於詩意文化美的追求,那組寫北京紀事的詩歌,我很喜歡,如那首《後海》,就讓我感歎杜平對人格美的文化追求:“我沒想到,北京/會有那麼多的海/後海的微波,在夕照下/泛起迷人的光芒/臨街的茶室酒樓,在/華燈初上時,用霓虹招搖著/悠閑的神秘。一彎月兒/也把身子,探進了海裏。”至於在大都市上海,她的人格美中又有對現實關注力量,否則她就不會關注世博會工地上八個席地而睡的農民工。詩格即人格,人格即詩格,杜平的詩歌構成多樣,但追求詩意的人格美是其顯著的特點。杜平的詩歌還在路上,她需要通過交流,改變詩歌創作的土壤墒情,吸收更多的陽光雨露;她需要根據自己對詩歌的理解,慢慢的思索和總結,慢慢的改進或提升。有些詩歌,她應該沉一沉,要選擇最佳的寫作方式。要閱讀,從人類的詩歌經驗汲取創作的藝術力量,一切都為我所用,我們有理由相信,杜平有這樣敏銳詩歌感知能力,又多情又唯美的審美積澱,又有執著的詩歌之愛,在肥沃的充滿生機的生命大地上,杜平會跟隨詩歌走向更遙遠的地方。

2009年10月3日夜

黃文科:遼寧省文藝理論家協會理事、丹東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詩人、詩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