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梁上懸著一盞琉璃油缸,油缸裏有一根油繩,擱在缸沿,燈火搖曳,這是一盞長明燈。
楊青禾悄然惶惑。大睡初醒,麻木的感知,懵懂虛浮,好似輾轉在生與死的邊緣,輪回在前生今世的縫隙,所有的記憶,都有那麼一刹那的茫然與混亂。
這個半晦暗的屋子,好安靜。有風自窗縫入襲,她木愣愣的轉著眼,冬天了。她在那個暗無天日的井底待了整整十五天,從秋末到初冬。初始是紫薇花瓣為食,每隔兩日又有人吊著食籃下來,有水,有飯……沒有菜。
都說乞丐有氣節,寧死不食嗟來之食,可她沒有,因為她想活著。這個秋末陰雨連綿了十五日,井底滲水,濕漉漉的,她從躺著到坐著,後來終於有人丟了一床被子下來,井蓋大開的時候,楊青禾看見了燈,長明燈。有雲:長明燈是不熄之火。她就那樣的看見了希望,人不畏死,如何以死懼之。心不死,身處何地皆不懼。
楊青禾從回憶中醒過神,裹著身上蓋的薄被爬下來床,還未站直又跌倒,眩暈了半天,胃裏翻湧的惡心感,刺激的她幹嘔起來,趴在地上嘔的肝腸寸斷……聽見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她剛想抬頭就陷入了暈厥。
醒來已是黃昏,暮色初染,窗欞裏,還正透出半片豔麗的霞光來。楊青禾一時看癡了眼,直到一陣幽幽歌聲飄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人翻來覆去地唱:“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楊青禾怔怔失神,那人猶在吟唱,淒涼而沙啞,放縱又自苦。
一股悲傷蓄勢而來,那歌聲裏滿滿的都是一句話,再也回不去了。
歌聲停歇的時候,有人走近了,在門口處柔聲細問,“青兒姑娘?”從那謙恭溫順的口氣來判斷,該是一個小宮女。
“奴婢進去了,皇上有旨,叫奴婢侍候姑娘沐浴更衣。”說完門打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托著一套純白裙衫,低著頭走了進來,後麵跟著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大浴桶熱水。
楊青禾瞪大眼睛透過窗戶看著,明明是一個門,為何她們進入的地方就在她眼前,卻似乎隔著一個世界?
順著她們走動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女子坐在靠窗口桌子上,雙臂搭在屈膝的腿上,背靠著窗棱,側臉在昏黃的霞光下鍍了一層暖色,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唇安寧地合著,很恬靜,很無染,甚至讓人生出一種聖潔的錯覺。
小太監抬著熱水放下就出去了,小宮女將衣服放在一旁,低頭行禮道,“奴婢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董卿青睜眼,順從的下了桌子,由著她伺候脫衣,而正對著屏風的時候,忽而笑了一下,視線直直的撞進楊青禾的眼裏。
她看得見自己,楊青禾渾身一顫,轉頭四顧,房間除了她身下的木板床,還有桌凳熏香爐,雙鏡雕花大妝台,花木屏風、案桌文房四寶、離得不遠還有張美人榻,旁邊放置了蔥蘢盆栽,然而,四壁光潔,她看見的門,看見的窗近在眼前,又似遠在天邊。
忽而就積攢了全身力氣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前撲,卻似一頭撞到了牆上,她反彈倒地,再睜眼,一室幽暗,頭頂是那盞長明燈,燭火搖曳,光芒慘淡……楊青禾滿臉驚悚的側頭看了一圈,四麵都是牆,隻有一張木板床在一步之外。
“青兒姑娘,水涼了,奴婢伺候你穿衣吧。”耳邊傳來的清晰的聲音,讓腦袋眩暈的楊青禾倏爾驚醒,複又爬起來往床上坐著,抬眼看去,入目所見卻是董卿青穿著素衣,簪花時挺胸側腰,露出的手臂和纖指,白如霜雪。楊青禾看著她旁若無人般對鏡簪花的窈窕背影,隻覺得那儀態神韻,鬼一般的淡定幽豔,突然間地,心驚肉跳。
董卿青梳妝完畢,小宮女喚人抬了浴桶出去。屋裏又空無一人,楊青禾咽了咽口水,想開聲,那頭董卿青從妝台前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屏風跟前,蜿蜒折疊的屏風呈弧形而立,她麵帶笑意的站定屏風前。在楊青禾的視線裏她就在窗口,兩人距離好似一丈內。
“你是不是很疑惑,很害怕?”董卿青抬手撫摸著屏風,那雙手,真的很漂亮,楊青禾一眼就認出來了,修長白皙的手指,指甲圓潤飽滿,“嘻嘻,別害怕,這裏沒有什麼鬼,也不是裝神弄鬼,我不過是想和你玩玩,這間屋子我都住了十年了,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