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小宮女瞪大了眼睛,忽然轉身拔腿就往外奔,一路嚷道:“快!快告訴皇上!娘娘醒了!”
另一個宮女顯而舉止莊重穩妥許多,隻是瞠目看著她猶帶一絲顫音回道:“娘娘睡了這小半年可算是醒了,皇上日夜憂心。”
楊青禾蹙了蹙眉,再次問道:“外麵是誰在唱小曲?”
那宮女道:“皇上今日登位,百官助興,前庭有人搭了戲台子,在唱新練的曲子。”她閉眼問道:“這唱的是什麼?”
那宮女恭恭敬敬回道:“唱的是一出昆戲,喚作‘驚夢’。”
“驚夢……驚夢……”楊青禾囁嚅在唇間重複了幾遍,忽地抬頭看向她:“皇上?哪個皇上?”
那宮女掩口一笑:“娘娘說笑了,皇上還有哪個,自然隻有一個,便是栩王了。方才皇上還抽了間隙過來瞧過娘娘,不想可巧剛走,娘娘便醒了。”
“栩王……”楊青禾腦中忽地亂作一團,“栩王……你說哪個栩王?”她一把攀住宮女的袖口,“瑀宣帝呢?你說我睡了半年?他為何不來看我?”
“瑀宣帝……?”她一時怔怔不知答言,被楊青禾揪著衣袖一遍又一遍重複問,方才小心翼翼道:“那……南陵皇帝如何來的這溯溪皇宮,他不是半年前就歿了嗎?”
“轟隆”一聲巨響,楊青禾腦中炸開一團血霧。
血,滿目的血,沾染了她的雙手……是的,他死了啊!是她親手殺的?!
楊青禾捧著雙手,遽然胸口剜肉一樣痛。她蜷起身子縮在床角,痛得直不起身,霎時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來,活生生,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地被棄在地上。她擰著手腕,蠻力地擰著……
“娘娘!娘娘!怎麼了?!你莫要傷了自己呀!”
楊青禾痛得胃裏抽筋,張惶失措望著她,“好痛,痛死了……”她捂住空蕩蕩的胸口縮成一團。
那宮女滿麵驚恐,直道:“娘娘,你哪裏痛啊……”她跪上床沿,匍匐過來想來查看她是不是有傷口,“沒……沒有……你哪裏受傷了,沒有呀……”
“手……我的手……”楊青禾嚎啕落淚,似巨痛不止。
“怎麼了?”有人踏了進來,頎長的身子,明黃的袍。
淳於慎?
楊青禾淚眼朦朧頓在那裏,萬物靜止。
“皇上,娘娘……她說很痛……奴婢找不到傷口啊……”那宮女哆哆嗦嗦,魂不附體。
“青禾,怎麼了呢?”
海市蜃樓一瞬間轟然崩塌,淳於慎從來不叫她青禾……胸口又被剜了一刀,血肉模糊……楊青禾糾結擰曲著雙手,喉頭裏翻湧著血腥的味道。
“好苦,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失措無助地看著他。
溯溪國新登基的王夏侯栩,上前壓住楊青禾的手,將她抱進他懷裏,拍著她的背,輕聲道:“不會的,有我在,你如何會死呢?況且,我們還要攜手百年,便是天荒地老也不夠。青禾隻是睡了太久,身子難免有些不適。”
楊青禾倏爾掙開他,“不要碰我,我好痛!”
“哪裏痛呢?”夏侯栩溫和地看著她,撫著她的肩,“哪裏,我幫你鎮痛好不好?”楊青禾捂著胸口,隻覺得那痛從胸口處泛濫,直達四肢百籟,針砭刀刺一般,說不出哪裏痛,卻又處處都痛,她蜷緊身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裏痛……好苦,嘴裏都是苦的。你救救我……”
夏侯栩替她拭淚,卻止不住,“吃糖便不會苦了。”他隨手竟然拿出一顆冰糖,親手喂入她的口中。
聽著漸漸平複了的她錯落起伏的喘息,夏侯栩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頭。楊青禾倚在他懷裏,隻覺著輕飄飄地越來越倦,緩緩地睡了過去,卻連夢裏亦是如影隨形的痛楚。
那站在床頭的宮女哆嗦的厲害,這不是她第一次看見,可這回看見楊青禾痛苦的樣子,卻分外覺得殘忍。
不曉得睡了多久,睡過了日,睡過了夜,睡去了那些痛。再次醒來,又是一個晴天,和煦的光透過窗欞鋪灑進來,庭院裏有鳥聲婉轉私喁,有人背對著她在屏風外撫琴,高山流水泠泠淙淙。
楊青禾赤腳起身步出屏風,越過那個撫琴的人,推開窗戶,暖風夾著絲絲雲絮撲麵而來,廊簷下一對淩雀正在銜泥築巢,撲棱著翅膀忙忙碌碌。
“青禾,你終於醒了。莫要再這樣睡下去,好嗎?我好怕自己還未來得及將你娶過門,還未來得及好好愛惜你,你便這般睡到了地老天荒。”
楊青禾怔怔的不敢回頭看那撫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