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雖有料峭春寒,卻已擋不住天地間勃勃的生機綠意。宮城內更是楊柳舒芽,一片清新。尤其是今日天光晴好,明媚的陽光灑照下來,愈發為精心修飭的宮城增添了幾分美麗。
隸屬神都宮城左教坊的學徒柳眉和另一個宮女抱著兩具樂器走在一地陽光的小徑上,這兩具樂器損壞的比較嚴重,因就送到了將作監去調修,今個兒修好後。她兩人就去領了回來。
與她同行的是一個來自江南西道的小姑娘,兩人的身份都是學徒,且是分在同一個立部伎下,上麵有一個“備選”管著。
因是教坊內等次最低的學徒,兩人都穿著青色而毫無裝飾的衣裙,頭發隻是挽成簡單的發髻,臉上也沒有任何妝容。這倒不是她們不愛美,實是教坊學徒不得梳妝打扮已成了多年的鐵律,違反了實實在在是要挨打的。
升到“備選”後能稍加修飾,但也不能過度,否則必遭斥責。唯有升到立部伎後,才有登堂入殿參加表演的資格,才能盛裝華服而出。
說是學徒,其實來的這幾個月學的東西著實有限,大多數時間都在幹著一些跟曲舞沒什麼關係的雜活。簡直就是立部伎們的奴婢一般。
因是以上的緣故,這一批新來的學徒們若是聚在一起時就必定有著說不完的抱怨,眼下也同樣如此。兩人偶爾有機會走出那個院落的時候從不願走大路,蓋因她們的身份實在太低,幾乎是見了誰都得行禮,著實是太不自在。所以每次都循著花樹景觀間的小徑而行。
柳眉沉默的走著,看似在聽同行學徒聲聲不停的抱怨,其實是在想著心事。
她的心事有兩樁,一則是天天數著日子的計算,今次科考也該考完放榜了,卻不知那人究竟考上了沒有,若是考上了能不能到宮城裏來做官。
碩大的宮城裏太監宮女們數萬,左教坊人也很多。但柳眉卻總是感覺很冷很孤單,白天裏忙忙碌碌的倒還好些。一到晚上閑下來的時候,她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襄州城,想起鹿門山,想起襄州城和鹿門山中的那個襴衫少年。
隻是一起練琴,識字,逛逛峴山什麼的,當時並不覺得怎樣,現在回憶起來卻是那麼的美好。每到這個時候,柳眉總是會無意識的將棉被裹的緊些,再緊些,更緊些!
她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唐鬆啊!
很多個孤獨冷寂的夜裏,她常常想著若是老天現在能讓我見他一麵,哪怕僅僅隻是一麵,便是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心甘情願。
除此之外,她還有著另一個心事。眼見來洛陽進宮城到左教坊已經大半年的時間了,曲舞上卻幾乎什麼都沒學著,指給她的立部伎和“備選”總是不停的讓她幹雜活兒。
柳眉不怕幹活兒,但她真的是喜歡歌舞,也渴望能在這不得不來的宮城裏好好學些技藝。但立部伎與備選卻總是不肯教她,便是她抓住一切機會去為她們做事,然後趁她們高興的時候請教,她們依舊是含糊著不肯說。
慢慢的柳眉也明白了一些,教坊裏的競爭真是太殘酷了,像她們這些新來的學徒若不做滿三年的雜役,是很難開始學習曲樂歌舞的。
三年哪!
讓柳眉著急的不僅是這時間太長,更重要的是她早就答應過,要在宮城為他跳一曲《拓枝》舞的。當初從襄州走的時候說出這句話她還是很自信的,因為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跳的已經很不錯了,但自從上次看到那位立部伎跳過一回後,柳眉才知道自己差的太遠太遠。
原來一曲《拓枝》居然可以美到這個地步!
既然說過要為他跳一曲《拓枝》,那就一定要是最好的!
這是一個約定,她親口許下,他已點頭答應的約定。
柳眉有多麼重視這個約定已無法用言語表達,但是現在她……卻做不到!
算來科考已經結束,或許他已經考上,或許他很快就會到宮城,或許很快就會見麵,到那個時候……該怎麼辦呢?
最終這兩樣心事彙集到一處,柳眉的腦海中依稀出現了襄州龍華會的那個夜晚。
那晚她是絕對的焦點,在無數牛油花燈的照耀下,她高高的站在演舞台上,目光掃過下麵黑壓壓的人群,心中卻在遺憾著下麵的人實在太多,多到她無法在這擁擠的人群裏找到她最想找到的人。
恰在轉眼之後,當她的目光掠過演舞台左側的看台雅閣時,她看到了一個熟悉到很多次在夢裏出現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