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文會殺手的賊笑(1 / 3)

鐵板、銅琶、關西大漢,一曲《大江東去》雖然收音已久,凝碧池畔卻久久靜默無言。

適才那蘭三娘唱完崔湜的《赤壁》詩時,滿座彩聲一片。但此時這首《大江東去》唱完,下麵卻是鴉雀無聲。

看到這一幕,唐鬆輕淺的笑了笑,一點都不奇怪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古怪的情形。

以赤壁為題,古往今來,絕沒有任何一首作品能超越這首《大江東去》的。

絕沒有!

癡迷於文字者必好為文字所惑,眼下,與會眾人就屬於這種情況。這都是些一生都在與詩文打交道的新老進士們,唯其如此,他們就能比別人更敏感,也更深刻的感受到這首《大江東去》的文字之美,境界之勝。

赤壁之戰一舉終結了漢末亂象,奠定天下三分。這是一場波瀾壯闊的戰爭,也是為後世津津樂道的戰爭,戰爭本身百萬人參與的超大規模,戰爭中那些各自閃耀出璀璨光華的梟雄、英雄、謀士們俱都讓後人心懷神往,感慨萬端。

正因為史實本身太宏大,太波瀾壯闊,遂就使得用文學的方式來寫這一段曆史就變的極難,甚至很多時候會讓人有高山仰止,望而興歎的感覺。這是最好的素材,也是最壞的素材,吟如此壯闊之史,非如椽巨筆,絕難成就。

甚至難免還有人認為這根本就是難以實現的奢望。

但今天,此刻,這首《大江東去》卻做到了,不僅做到了,而且做的如此完美。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麵對如此毫無瑕疵的神品,凝碧池畔眾進士們不僅是沉迷,更是深深的震撼。

這就如同好書者突然得到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好畫者突然得到了顧愷之的《洛神賦圖》那種沉迷,那種震驚,那種心神為之所奪的景象雖然很難被別人理解,卻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

座中,蘇味道悠悠的吐出一口長氣,眼神複雜的看了唐鬆一眼後,心底湧現出無限慶幸及絲絲後背發涼的後怕。

謹慎,這回的謹慎真是神來之筆啊!

任蘇味道如何自忖,如何度量,心底也隻能黯然承認,他寫不出能壓住這首《大江東去》的歌詩來,不說這麼短的時間,就是給他一天,一個月,甚至是一年也寫不出來。更悲涼的,盡管他根本不願意承認,但心底深處卻實實在在的存在著那樣一種感覺。

恐怕終其一生,他也寫不出能力壓這首曲子詞的歌詩了。

上佳之作,努力或許還可以成就。然則似《大江東去》這樣的神品,文章本天成……天成啊!天不予我這等天賦,奈何奈何!

沉浸文壇數十年,名滿天下,高居盟主之位,對於蘇味道來說,如今的他實已攀上了同時代文人的最巔峰。

高居巔峰,原本該是睥睨天下,卻突然發現在原本屬於他的天空中竄起了一顆更亮的星,而且他還不得不承認這顆星更快更亮,快到亮到連他似乎都要趕不上了。

文無第一,況且蘇味道的度量遠遠算不上大。對於一個以詩文立身,以詩文成就仕宦之路,以詩文享盡尊榮的文壇盟主來說,這種挫敗乃至絕望的感覺就像一把刀,緩緩的卻又深邃無比的削剮著他的心,削剮著他幾十年來賴以自信的根基。

這種鑽心之痛說不出,道不得,卻實實在在是痛入骨髓!

凝碧池畔,蘇味道是痛與慶幸;癱軟在位次後的崔湜卻是徹徹底底的絕望。

這絕望的根源自然是《大江東去》

不用別人品評,僅僅在那關西大漢唱完上闋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輸了,而且輸得天淵之別。

完敗的失望之後,自信被徹底撕裂成一塊一片之後,他更絕望的想到了之前的那個賭約。

當時實在是被羞惱所激,他毫不猶疑的答應了唐鬆開出的條件。前麵做出那首詩,經蘭三娘唱出後彩聲一片的時候,他曾經想到過這個賭約,甚至還非常後悔,後悔於沒把對唐鬆的條件逼的再狠些,最好一舉逼殺了他,也算為二弟,為祖父,乃至為整個博陵崔門的榮耀報仇雪恨。

那一刻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輸,已經開始提前享受起報仇的快感。

但是現在……他輸了,當他不得不麵對這個結果,並想到該如何履行賭約時,滿心滿身都是徹底的絕望了。

正因為出身於崔門,他才更知道他答應的那個賭約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在崔門,在整個四家族裏,沒有人能比家族的聲譽更重要,即便是他這個崔家玉冠之首也不行。

未來……

想到這個詞,崔湜隨之陷入了更冰冷的絕望深淵中。

座中同樣靜默無言卻又心思複雜還有那些四家族子弟。

最終,率先打破這古怪靜默的是高坐於七寶床上的武則天。

麵帶笑容,武則天朗聲開言道:“唐鬆與崔湜考校已畢,一為詞,一為詩,眾卿以為這詞詩之間孰優孰劣?”

武則天隻是無心之言,但這話在剛剛醒過神的眾人聽來卻是倍覺刺耳。

聖神皇帝這就已經詞前詩後了!

然則,眾人便是心中再難受,卻也無言可對,因為這首赤壁詞已經超越了與崔湜的那首赤壁詩之爭。滿座與會者上自《詩經》下至當代,直將整個詩史都窮搜苦索了無數遍,卻無法找到任何一首跟赤壁哪怕隻是沾邊兒,卻能力壓住這首《大江東去》的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