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樓,大花魁房內,帷幄流蘇,熏香細細,隻有說不盡的風流富麗景象。
唐鬆安躺在溫軟香滑的錦榻上,榻後,靚裝露麵,風情如花的沈思思邊用兩根蔥指為其按撫著頭際麵部,邊軟聲輕語的說著近來神都士林乃至市井間的一些新鮮事,趣事。
便在這時,有水房雜役送來了燙好的劍南春釀。
玉珠接過燙酒時,那雜役向房中打量了一回,待見到錦榻上的情形時,雙眼隨即圓瞪起來。
那錦榻上躺著的是誰?
不管他是誰,衣衫褶皺,腳上的六合靴遍染土塵總是不錯的。
沈大花魁好潔,好到幾近成癖的地步,這一點不說歌舞升平樓中,便是那些常來聽曲觀舞,或是閑談飲酒消磨時光的豪客們俱都知道。是以往日踏進這間閨房的人雖不至於定要沐浴熏香,但必定是衣衫潔淨。斷不會出現眼前看到的這等情形。
按思思姑娘的慣例,這樣遍身塵土的人很難進他的香居;便是能進來,也必不為其所喜,更別說殷勤相待了。
但眼前的沈思思何止是殷勤,簡直就是無微不至了,看她眉眼如花,言辭輕柔,動作溫軟,即便是麵對最頂級的豪客時也不曾如此啊!
此刻的她那裏還有半點身為大花魁的矜持自守?
而往日裏,不管是發自內心,還是為維護身份需要,在這“自矜自守”四字上,思思姑娘都是做的最好的。
錦榻上的人到底是誰?居然能讓鎮樓大娘子如此相待!
不等那好奇不已的雜役看清楚,玉珠已將紅漆托盤遞回。
就在雜役滿心不解的退下時,沈思思也已取了一樽半斟的劍南春釀傾斜著喂送到了唐鬆口邊。
劍南春釀名列大唐七大名酒,壓榨而出的度數雖不甚高,卻勝在酒味醇厚。秋意漸深時節,吃這樣一口美味的燙酒,髒腑間都隨之溫熱起來。
這些日子實是累的很了,此刻卻有這般享受,待小半樽劍南春釀呷盡,唐鬆隻覺全身都徹底放鬆下來,不由得舒爽的歎了一口氣。
聽他這一歎,沈思思搖動著頭上的釵飾,帶起叮叮脆聲側身吩咐道:“玉珠,且備香湯為唐公子沐浴”
這沈思思真如人肚中的蛔蟲一般,你想什麼還不待說,她已提前吩咐到了。至此,唐鬆真是歎都歎不出了,“思思,思思,你這裏真是人間神仙府了!”
聞言,沈思思吃吃而笑,“世人皆好長生而慕神仙,此間既是神仙府,你便當常來才是”
屏風之後,風呂裏香湯已備,嫋嫋的水氣中可見諸多幹香花瓣漂浮其間。
唐鬆脫了衣衫沉進風呂,屏風外玉珠端著沐浴之物而入,一並帶來的還有那甌不曾飲盡的劍南春釀。
“有勞了”唐鬆的一句話卻讓玉珠微微紅了臉。
水聲淋漓,玉珠輕輕的為唐鬆沐浴著,唐鬆伸出一隻手帶著濕濕的水氣端起酒樽小口的品飲,便在這時,卻聽屏風外有聲聲琵琶叮咚奏響。
琵琶聲裏,沈思思婉媚的歌聲響起道:
一向春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筳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這首詞原是去歲沈思思與如意娘花魁之爭時唐鬆給她錄下的,此時此刻,在這般********的環境中品飲著劍南春釀,耳聽著如此絕妙曲詞,真是份外有感。
一向春光有限身,是啊!有限的人生正如那短暫的春光般匆匆而逝,即便是平常的離別都會使人消魂煩憂。人生苦短,又何必太過自苦,正該放開懷抱盡情歡歌享樂,萬萬不要嫌棄酒筳歌席的行樂太多太頻。
妙曲三疊結束時,甌中亦已酒盡,至此,沐浴完畢的唐鬆已是酒意醺然,欲待要走時,腳下卻不免發軟。便在這時,沈思思走上前來柔聲道:“夜色已深,霜滑露重,莫如休去,休去”
“休去,休去”唐鬆喃喃自語聲中已被沈思思攙扶著登上了香閨深處的芙蓉帳,身子剛剛躺下不久,人便已酣然睡去。
外間,玉珠小心的吹滅了諸盞燈火後走了進來。
沈思思站在床邊看著芙蓉帳內的唐鬆。
帶著深深的酒意睡去後,唐鬆眉宇間此前一直鬱結不化的緊皺終於化散幹淨,躺在床上的樣子輕鬆,安寧。
玉珠悄步走到沈思思身後,伸出手來便要為她卸妝寬衣。
“做什麼?”
沈思思這一問讓玉珠反應不及,抬眼瞥了瞥麵前的芙蓉帳深處,期期聲道:“夜色已深,姑娘也該安歇了”
“我今晚不歇宿此處”
聞言,玉珠愣住了。
沈思思伸出手來捏了捏玉珠粉撲撲的麵頰,“你這丫頭在想什麼?”
說話間,沈思思轉過身來看著床上的唐鬆,嬌俏低聲笑道:“玉珠,這不是個隨便就能上女人床的男人,而今他肯安然躺在這張床上,我很歡喜”
“那……”
搖曳的燭火映照著流蘇芙蓉帳,帳子上的顏色又輝映在沈思思臉上,使得這位大花魁的笑容愈發的斑斕了,“你終究還是不明白,這世上有些男人是不能睡的,睡了就是一宿露水姻緣;不睡,或許就是一生的知己之交。床上能睡覺的男人太多,床下能修成知己的男人卻太少,因為太少,所以便要萬分珍惜!”
說完,沈思思伸手過去一拉一放,唐鬆就被閉合在了流蘇芙蓉帳中。
再次伸手捏了捏玉珠粉撲撲的麵頰後,沈思思哼著一支迷蒙的俚曲轉身去了。
一夜好睡,早晨醒來時,立時驚動了錦榻上睡著的玉珠。她剛服侍著唐鬆梳洗罷,便見梳妝完畢的沈思思端著一副托盤走了進來。
“昨晚睡的可好?”
“好”,的確是好,此刻的唐鬆全身精力充沛,此前那些日子的疲累與心中的頹迷盡皆一掃而空。僅僅隻是一夜,他整個人都煥然一新了。
沈思思一笑之後就沒再說什麼,隻是接過玉珠的工作為唐鬆梳頭,著衫。
昨天那襲衣衫是穿不得了,唐鬆也沒說什麼,徑直按照沈思思的意思換上了她帶來的那套新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