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胖子苦笑一聲,“我倒是想將她保給你做正室,但即便你答應,朝廷也不答應啊!三品的外命婦,郡夫人豈能是個商賈女兒?這告身開上去,禮部先就得給你駁回來”
古代商賈地位低是個不爭的事實,《大唐律》中就有明確規定,商賈之子不得參加科考,商賈之女與官人通婚時不得為正室嫡妻。一般的官人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唐鬆這個如今萬眾矚目的三品郡侯了。
見鄭胖子言語失落,神情感傷,唐鬆心頭一動訝然道:“哥哥你該不會說的是自家女兒吧?”
鄭胖子肥手一拍膝蓋,理直氣壯道:“正是”
這下唐鬆徹底是無語了,這叫什麼事嘛!“那是我侄女,哥哥你就別跟我調笑了,她要真到了我府上,以後咱倆怎麼論?再者,以你的巨萬身家,我那侄女可是再正宗不過的‘富二代’,異日且選一個品性端良的佳婿,夫妻美滿不比什麼都強?給我做媵妾,除了那七品命婦的虛名,還能有什麼好處?”
“你還別把七品不當個事,你且問問花魁娘子,這世上有那家女兒沒想過敕命、誥命?天下間的商賈女兒又有多少能得著的?”
所謂“誥”是以上告下的意思,冊封時,一至五品稱“誥命”,六至九品則稱“敕命”。三品侯除了同品的郡夫人之外,朝廷準納六位七品媵妾,這六媵妾均可得到朝廷頒發的敕命認可,並享有俸祿,一並還有每年數次入宮參拜皇後貴妃等內命婦的殊榮。
誥命也好,敕命也罷,這是古代官場上獨屬於女子的一個特殊圈子。女子入得這個圈子之後,俸祿什麼的還是等閑,主要是社會地位的極速提升,還有與此一並帶來的那種榮耀感。別的且不說,一旦成為命婦,回娘家之後,隻要父母不是官,就得父母先拜她,然後才是她再拜父母。
“呸,是你要嫁女兒,扯我進來作甚”沈思思口中嗔罵,眉眼間一閃而過的失意卻是佐證了鄭胖子的話。
“這虛名不當吃不當喝的,何至於?”唐鬆隻是不肯。
見狀,鄭胖子眉眼又耷拉下來了,“兄弟你還真當我是瘋了心?哥哥我這麼多年,官還見得少了?誠如你所言,一個七品還真不至於!罷罷罷,你非要剝我的麵皮,我也隻能跟你說實話了”
“也怪我不該讓她學什麼琴棋歌賦,自打見了你那禍害人的《珠玉集》後,就此迷的是五昏三道,茶飯不思。前些時看著她年紀已經不少,她娘也曾綢繆著婚嫁之事,但一連瞅了五六個甚好的良家子,她卻沒一個瞧上眼的,其實何止是瞧不上眼,簡直是連那些畫像瞅都不瞅,且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她娘急了,拘了貼身丫頭來拷問,方知這死女子咬金斷鐵的發了私誓,要嫁就嫁你。要不就不嫁,留在家中侍奉雙親,等我們百年之後她就蓄發做女冠去”
說到這裏,鄭胖子已是臊眉臊眼的,自家女兒對一個陌生男子情根深種,還要他這個當爹的當麵說出來,實在是丟人哪!
聽到這裏,唐鬆完全傻了。這可是文學史裏那些風流大家們才會遇到的風流佳話,譬如李白,譬如溫庭筠,但怎麼他也碰上了?
不待他說什麼,沈思思先已笑出聲來,“這話我倒是信的,當日《珠玉集》一出便即洛陽紙貴,襄州唐鬆不知撩亂了多少閨閣女兒心,又不知成為多少懷春少女的深閨夢裏人?這遭再一封侯,那還了得?”
言至此處,沈思思愈發笑的肆意了,“年紀方過弱冠已是因功封侯;《珠玉集》一出,雖荒僻小縣亦聞唐詞歌聲;淺吟低唱、深摯纏綿的柔情之外複有引領貢生抗弊案時雖刀刃槍鋒不避的俠骨豪情;偏生你又還生得這麼一副風流容貌,唐鬆啊唐鬆,似你這般的男人原本就是禍害,你這婚事也注定是要樹欲靜而風不止了”
沈思思這番話說的唐鬆身上隻起雞皮疙瘩,“你說的那是我嘛!”
說完,唐鬆又看向鄭胖子,“別的事都好說,但此事莫要再提”
“你就真忍心看我那丫頭憔悴瘦損,終生不嫁?”
這話卻讓唐鬆怎麼答?
好在鄭胖子是個人情練達的,看到唐鬆愕然無語的樣子後也就順勢收了話題,轉而輕描淡寫的說起了另兩件事,一個是問上官婉兒如今的情形處境;另一個則是問唐鬆與太平的關係怎樣,希望他能居中引薦一回。
上官婉兒的情形唐鬆沒瞞他,太平那裏也答應幫著引薦,該說的事情說完之後,鄭胖子便沒再多留,隻是走時將沈思思叫出去好一番耳語。
看沈思思進來時笑的古怪,唐鬆已經明白鄭胖子說的是什麼了,沒好氣道:“到你這裏原本就是為了躲清靜的,那些個閑話不提也罷”
“其實他說的並不假”
唐鬆不解,“嗯?”
“這鄭起隆兒子不少,但女兒卻隻有這一個,還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別宅婦所出,當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養起這個女兒來也是潑水般的使錢,所以他說找名師教授什麼的確無虛言。且是他這個寶貝女兒我也見過的”
這下子唐鬆真奇了,若是鄭胖子如此心疼女兒,又怎會讓她一個未嫁女子到煙花之地?
“那天上午來了一個使錢混不吝的豪客,我見了之後才發現是個作男裝的女公子,她倒也是怪,在此呆了一個多時辰所點的全是你的唐詞,中間小憩閑話時也都是在向我打問你的情形,談及你時眉眼間的相思之意真是藏都藏不住了”
“既是易裝而來,你又如何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鄭起隆在我這兒宴客可不少,時間久了次數多了,他那幾個貼身長隨難免麵善,那日陪著那丫頭過來的就是其中之一”說到這裏,沈思思又是一笑,“對了,適才鄭起隆關於他女兒容貌的說法亦是不假,更難得的是她那天生的內媚之身,這樣的女子可是萬中無一啊”
“那又與我何幹?”唐鬆搖了搖手,“真不說了,此事斷無可能”
沈思思笑笑,“不過此事也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這下唐鬆來興趣了,“噢,願聞思思高見”
“我哪有什麼高見,隻是見的太多罷了。那丫頭對你鍾情已非一日,但鄭起隆何以早不說遲不說,偏偏挑在今天來說。他錦繡綢緞莊原是靠著上官待詔起家的,亦是因為有上官待詔在,這些年來他那商賈貿易做的是風生水起,商賈場麵上也罷,各處衙門也罷都會給他留一個厚厚的麵子。但現在……”
言至此處,沈思思長歎了一口氣,“其實何止是他,這些日子隨著朝局翻天覆地的變化,隨著原本炙手可熱的武家已顯衰頹之勢,京中的商賈場上早已是聞風而動,那種焦躁後的亂象之熱烈,遠非外人所能想象。鄭起隆堪堪趕在這個時間回京豈是偶然?分明是回來應變的,而他應變的第一著就落在了你身上,所以才會有適才提親之事”
這些東西沈思思隻要一提唐鬆自然就明白了,“我已答應替他引薦太平,以他的手段,我料定他找這新靠山是穩穩當當。如此以來,又何必在我這個隻有虛名的郡侯身上下這麼大本錢?就不怕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