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空房麼?”
男人從懷裏掏出幾枚銅錢,拍在了櫃台上。
那是住在陰山下邊的落魄刀客,沒人知道他為什麼來到敕勒川。
有人說他是殺了人,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有人說他是劫了財,為了逃避仇家的追殺。
孤僻又沉默的男人,在敕勒川上,有著各種版本的故事傳說。
但崔寒是認得他的,多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在馬場的草料房裏,發現了渾身是血,昏死過去的林笑癡。
抱著一壇骨灰,大半個屋子的草料都染了血。
也虧得崔寒懂些醫術,用了幾個月的時間,終於將對方從鬼門關裏救了回來。
自那之後,林笑癡似乎總覺得欠了自己一條命,時常送來一些野獸的毛皮,各種陰山裏的不知名物品。
用他的話來說,自己體內的血有一半是崔寒給的,這條撿來的命,他得還。
氈房酒館裏,崔寒無奈搖頭。
“空房沒了,我那屋子還住得下,不嫌棄就先住著。”
可林笑癡卻是一擺手道。
“前些日子,我見老廖子從你這借了馬匹,翻過陰山去了,馬棚應該是空著,我住那兒就行。”
“這黑風沙不太正常,怕是陰山那頭出事兒了,我在你這兒多待幾天,看看情況。”
說這話的時候,林笑癡眉頭緊鎖,崔寒知道對方來,不僅僅是來自己這裏躲避黑風沙。
更重要的是,擔憂自己的安危,提出住在馬棚外,更像是為自己站崗。
崔寒重重的點了點頭,這方世界,詭異非常,哪怕是在敕勒川上,也常有妖魔出沒。
林笑癡更是個謹慎的人,他定然是見到了什麼,否則不會輕易親自前來。
“夜裏警醒些,若真是陰山那頭的東西過來了,事情可真就麻煩了。”
林笑癡提了兩壇酒,轉身徑自往馬棚去了。
崔寒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心中略微有些不安。
此時,氈房酒館裏,卻罕見的熱鬧起來,外麵黑沙滾滾,裏麵卻熱火朝天。
醉酒的陳秀才在眾人的捧場下,吟唱著京都的詩詞,雖無新意,可在這些流落天涯,暫無去處人的耳朵裏,卻格外的動聽。
陳秀才抱著酒壇,瘦弱的身軀,搖搖晃晃,帶著七分醉意,高聲道。
“來來來,諸位,今日聽我作詩!”
陳秀才狂聲,眾人卻是大笑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陳秀才會唱詩詞百篇,卻唯獨自己作不出來。
不知有多少次,他詩興大發,研磨提筆,卻老半天寫不出一個字來。
風沙漫漫,自帳外呼嘯而過,昏黃燈光下的陳秀才,步履搖晃。
他高舉著酒壇,仰頭倒灌進酒水,若瘋癲狀,大笑起來。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
“平沙莽莽黃入天!”
一聲高呼,若驚雷般震撼了眾人,這詩作雖隻有兩句,卻氣質磅礴,淩厲灑脫。
比起陳生之前吟唱的那些風花秋月,更多了幾分邊塞肅殺的氣魄。
可陳生隻吟到了一半,卻抱著酒壇停住了,急的眾人抓耳撓腮,不停追問。
“後邊呢?”
“繼續啊!”
“我說,陳秀才,你不會是隻作了這兩句吧!”
陳秀才臉色微變,漲紅著臉道。
“莫要打岔,我可是讀書人,自然不會隻作得兩句!”
“那便快些,要是京都儒生都像你這樣,怕是都要被皇帝拉去砍了頭!”
“吔!你懂些什麼,我們儒家的詩作可都是與神通連在一起的,哪有那般容易!”
“我在陰山五年,也才悟出著兩首來,莫要催,莫要催!”
陳秀才虎著臉爭辯起來,又硬朝著嘴裏灌了兩口酒,手指帳外,大聲道。
“輪台九月一聲吼!”
“噗——”人群中有人,忍俊不禁。
“咳咳,那個,那個,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到處走!”
所有人頓時哄堂大笑。
陳秀才麵色難堪,咬著牙,又吐出了後麵兩句。
“陰山草黃馬又肥,到處都有煙塵飛!”
可話音落下,眾人的笑聲越發的刺耳了。
“哈哈哈,陳秀才,說實話,你除了前麵兩句,詩作的確實不咋地。”
“哈哈哈哈,你還是唱你的京都詞吧,那個我們愛聽。”
“來來來,喝酒喝酒,作詩的事先放一放,哈哈哈……”
人群中,陳秀才苦惱的放下酒壇,無奈搖頭。
十幾年來,他又一次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沒有詩才。
自己要走此路領悟儒家神通,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氈房酒館裏,眾人將垂頭喪氣的陳秀才推搡起來,酒水入喉,他似乎也順勢掛上了笑容,和眾人打成一片。
唯有在櫃台處的崔寒,提筆研磨,寫下了幾行字來。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