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道默默無言,這會兒他沒瞪著年輕人,反而瞪著菓。他的視線譴責著菓:為什麼讓這小子說話?你才是警察吧?
“木戶和你約好了要去找你,而且約的是十點半以後,對吧?這是最簡單且確實的方法。當然,木戶實際上並沒打算到你的公寓去。相對地,他隻要算準了能馬小百合抵達公寓的時間,打電話給你,說自己突然有事不能去就行了。木戶認為這麼一來,他就能把能馬小百合留在你家。然而,實際上被留在你家裏的是柚月步美;而留下柚月步美過夜的你,當時已經完成了不在場證明的假造工作。這是為什麼?因為早在木戶開口說要去你家過夜時,你就已經料到會出事了,對吧?”
見菓無意插嘴,一股絕望感侵襲著惟道。誰來替我阻止這小子?
“更進一步來說,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木戶光一是殺害鞆呂木惠的凶手。”
“你憑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騙木戶,說高瀨的名字叫做‘鞆呂木惠’。”
為什麼……絕望感令惟道頭暈目眩。為什麼這小子連這件事都知道?
“你為什麼要說這個謊?大概是因為你早在初次見到木戶時,便已感受到他對高瀨的'憎惡';換個說法,便是‘危害之意’。你擔心這個人會對高瀨不利,於是隱瞞高瀨的本名,反而拿室友鞆呂木惠的名字來騙他。”
直到最後,木戶都還以為千帆是‘鞆呂木惠’——就連殺害鳥羽田冴子之時亦然。在犯下第三起命案之前,千帆曾與木戶見麵,並報上自己的本名——高瀨千帆;但是木戶卻以為她在說謊。由於千帆被問及姓名之時浮現了抗拒感,木戶便將她的遲疑解釋為她冒用死去的室友之名。再說,木戶也不是真心想知道千帆的名字。他隻是擔心見了千帆這樣的美人卻沒開口問姓名,會顯得不自然而已。
“做個更壞的想象,你是不是期待木戶光一殺害鞆呂木惠,才撒了這個謊?用不著我說,鞆呂木惠對你而言是個阻礙——因為她獨占了高瀨千帆的愛。”
“全……”惟道口沫橫飛。“全都是你的想象嘛!一切都是你妄想的產物!”
惟道揪住年輕人的胸口,此時他突然察覺了千帆蟄人的目光。要是我就這麼殺了‘這小子’……惟道妄想著。她會有何反應?為了見到她的反應,或許有弄髒自己雙手的價值。
“別……別的不說,”惟道從妄想中回過神來,再度口沬橫飛地說道:“你有證據證明木戶光一是凶手嗎?”
“其中一個證據,便是大島幸代與她的兒子被殺時,木戶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惟道先生,證明了這件事的正是你自己的行動。”
“我的行動……?”
“木戶趁著高瀨在香苗書店前的咖啡館等候時,前往大島家犯案;換句話說,當時他並不在店裏,因此前去找他的你才會一再出入書店,對吧?高瀨誤以為你在找她,其實你找的是木戶。當時柚月步美已經住進你的公寓,你要和木戶說話,得選在外頭。”
獲得千帆證實不在場證明的惟道,這回反而要證實木戶沒有不在場證明。當然,惟道不會這麼輕易屈服。
“就算……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這根本不能證明什麼。即使木戶那個時段不在書店裏,也無法斷定他是凶手啊!對吧?還是你握有的不隻這種狀況證據,還有更強力的物證?”
“有。”
“咦……”
“就是指紋。”
“指紋……?”
“木戶相當謹慎,他在犯下每一起命案時都帶著手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過,他似乎過度樂觀,認為警方絕對不會懷疑到自己的頭上來。畢竟木戶與被害人之間沒有任何直接的關連,即使他達成當初的目的,殺了高瀨也一樣,因為他和高瀨本來就毫無關係。由於這個緣故,他深信自己絕不會被捕,便心生大意;證據便是他唆使鞆呂木惠殺你時,居然明目張膽地在她麵前露臉。假如鞆呂木惠成功殺了你,在警方的查問之下,可能會供出木戶的存在;但木戶仍敢這麼做,足見他多麼有把握。因為這個緣故,他犯下了唯一的疏失。”
“疏失?”
“他沒從女生宿舍坡道下的郵筒回收膠帶。”
“膠帶?”
“郵筒底下貼著你公寓的鑰匙。他用這種方法將鑰匙交給鞆呂木惠,同時也可確認鞆呂木惠是否前往你的公寓。鞆呂木惠應該是帶著手套拆下鑰匙的,所以上頭沒有留下她的指紋;但那塊湊巧留下的膠帶之上,卻留有一枚身份不明的指紋。我請菓刑警比對過了,果然是木戶的指紋。”
“怎麼會……為什麼會有指紋……”
“木戶將鑰匙貼在郵筒底下的時候,脫下了手套;因為帶著厚手套不好貼膠帶。站在他的立場,隻要鑰匙上別沾到指紋即可。按照他的原訂計劃,你被鞆呂木惠殺害之後,警方很快便會將矛頭指向鞆呂木惠;而鞆呂木惠在警方的追查之下,極有可能供出鑰匙之事,所以他得小心,別在鑰匙上留下指紋。但膠帶難撕,他隻好直接用手。他原本應該打算事後回收的——在與你幽會之後,確認鞆呂木惠已前往你的公寓之時。不過,當時他卻隻確認鑰匙消失與否,而沒回收膠帶,大概是因為他趕時間吧!對他而言,進行殺人計劃才是最優先的,膠帶什麼時候都可以回收。不過到頭來,木戶還是忘了回收膠帶——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他殺了鞆呂木惠本人。唯一能泄漏鑰匙及郵筒之事的,隻有鞆呂木惠;既然她已經身亡,木戶便沒把膠帶的事放在心上了。然而多虧鞆呂木惠將坡道下的郵筒之事寫了下來,警方注意到了郵筒。”
“就算……就算在那種地方找到木戶的指紋,就能成為證據嗎?”
“或許可以,除非他能說明為何他的指紋會留在那種地方。”
*
背後傳來了步美的聲音。她在說什麼,千帆聽得不甚分明;似乎是在質問惟道,又或許是在責怪惟道於木戶光一詢問第一起命案的目擊者時,將步美的本名說了出去。假如惟道曾期待木戶殺害鞆呂木惠,或許他也同樣地期待木戶殺害步美……如此疑心的當然不隻千帆一人。
菓分別和千帆及千曉輕輕握手以後,便於雪中離去了。
“……我是不是被詛咒了?”千帆與千曉並肩而行,喃喃說道。
“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我的緣故,害得三個人……不,五個人被殺——”
“你這個理論乍聽之下好像有理,其實卻是你最厭惡的理論。”
“咦?”
“假如你爸爸對著你說,我為了你犧牲了一切——你會有什麼感想?”
“我會覺得他在講什麼鬼話。”
“對吧?道理是一樣的。”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自以為能對他人的人生負責,是一種非常傲慢的念頭。”
“你果然是個說歪理的天才。”
“謝謝誇獎。”
“欸,你要回安槻了嗎?”
“對啊!”
“想要我再留一晚的話,你也得留下來。”
“咦?為什麼?”
“還用問?當然是要你見我爸爸啊!”
“見伯父?”
“我很想看看你和我爸爸到底會搬出什麼壯闊的,不,該說是愚蠢的歪理來唇槍舌戰三百合回,一定很精彩。”
“什、什麼跟什麼啊!”
“開玩笑的——行吧?”
“嗯……是沒關係啦!”
“欸……”
我欠你一個人情……千帆原想這麼說,卻又閉上了嘴巴;因為她不認為千曉會喜歡這種欠不欠人情的說法。不過對她而言,這確實是份“人情債”。
“幹嘛?”
“……假如下次你碰到什麼傷腦筋的事——就像這次的我一樣,碰到無法自行解決的事時,就輪到我趕到你身邊去幫你了。”
“那我得先跟你說聲謝謝了。不,這不是諷刺,是真心話。”
“或許你碰那種事的時候,我們已經從大學畢業了;不過沒關係,不管我身在日本的何處,不管到了幾歲,我都會趕到的。即使我已經結婚,已經有了孫子……‘我想我一定會趕到你的身邊去。’”
就像千帆的問題根源是出在父親身上一樣,千曉的問題或許是出在母親身上——千帆帶著這種預感,喃喃說道。
再見了……小惠……
我一直以為是你“束縛”著我,一直以為你即使死了,也不願“解放”我;不過事實上並非如此,是我不願解放你。沒錯,自認為“受害者”的我,其實是你靈魂的“加害者”。
所以,再見了,小惠。這次真的要和你道別了……
*
在不斷飄落的雪花之中,千帆麵向前方,伸出手來摸索千曉的手。
為了緊緊握住他替自己掙來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