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回到娘家的院子裏,見那棵老桃樹的下麵,放著一塊長棱形的磨鐮石,磨鐮石上麵濕漉漉的,凹處還留有一灘渾濁的水印;有一把鐮刀,被胡亂扔在磨鐮石上。一個掉了好幾處釉子的破瓷盆,正靜靜地坐在一旁;瓷盆裏的水,泛著黑青色的渾。
母親剛才肯定正在磨鐮刀,突然接到玉葉出事的消息,才急急離去的。金枝的心裏這樣想。
於是,金枝走上前,彎下腰,躬身鑽進濃密的桃枝下麵,想繼續磨那把還沒有被母親磨鋒利的鐮刀。可她走這麼遠的路,實在是太累了,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又加上下身還不停地滴著血,所以,她努力了好幾次也沒有拿得起那把鐮刀。
金枝坐在地上歇息了一會兒,又躬身從桃樹下鑽出來,仰頭看了看天空,心想,早晨的時候,還看到紅通通的太陽正噴薄而出,天空也是晴空萬裏,怎麼突然間就昏天黑地了?也不知道這是中午還是傍晚?
忽然,金枝想起了父親,便笑了,她快步進屋,來到父親的床前。見父親蓋著柔軟的簿棉被,像睡著似的躺在那裏,他的腳頭,放著幾根幹枯的桃枝。
她拿起一根幹桃枝,輕輕地摘掉上麵的一片沒有濕度的綠葉子,那綠葉子立刻痛苦地喊叫著,粉身碎骨,並散發出獨特的桃葉清香,絲絲縷縷的飄散。
金枝笑了,她拾起綠桃葉的碎片,放在鼻下,使勁嗅了嗅,又轉身放在父親的鼻孔下麵。金枝知道,妹妹玉葉和自己的名字,便來自這桃枝桃葉,是父親給起的。這是母親不止一次對她和玉葉說過的話。金枝玉葉,多尊貴的名字,這像征著父親對雙胞胎女兒的至愛。
可父親什麼進候能醒過來呢?已經快二十年了。母親也經常絮叨說,是妹妹玉葉和她把父親害成這樣的。可玉葉和她根本就不記得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對於母親的抱怨,玉葉和她隻有默不作聲,不知所措。
不過,現在好多了,父親能躺在家裏的床上了。幾年前,母親可是風雨無阻,每隔幾夜都到野地的墓地去陪伴父親的,每當母親去陪伴父親的時候,便在她和玉葉睡覺的床上,灑下好多好多的桃枝,每灑下一枝,母親便擦一把眼淚,嘴裏還祈禱著什麼,仿佛灑下的不是桃枝,而是母親種在一雙女兒身上的保護符,可以避護玉葉和她絕對安全的保護符。
現在想想,那十多年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可總歸是熬過來了。
金枝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幾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母親從支書家回來,急急慌慌地拉著架子車,帶領著妹妹玉葉和她,一步一泥,一步一水,把父親給弄到家裏來了。子夜時分,她們拿掉裹在父親身上的塑料布,母親像抱糧食袋一樣,輕而易舉地就把像是熟睡的父親夾在腋下,輕輕放在已經收拾一新的寬大木床上。母親不止一次的說,那是父親和母親結婚時的木床。之後,母親便撫摸著父親,哈哈大笑,母親頭上蓬鬆的白發,臉上鬆弛的皮膚,也跟著她的狂笑,而顫抖跳躍。盡管母親那碩壯的身體,也隨著歲月的無情而枯萎了,可那嶙峋的骨架仍然彰顯著她身軀的魁梧。因為母親的身體高大,體魄健碩,她和玉葉的身高,在同齡人中便出類拔萃。她和玉葉的五官,更是繼承了父母身上那看不見的共同的精化——貌美如粉嫩初開的三月桃花。於是,十裏八村的富足戶便爭先恐後地來結親。
可是,父親被弄回家的消息一傳開,村裏的人便像躲避厲鬼一樣躲避著她母女三人。太陽一下山,膽小的人便不敢從她家門前經過,好在她們家住在村東頭,若住在村中間,恐怕更令村裏人恐懼了。
族裏當家的執事人便在大白天找上門,責怪母親瞎胡鬧。母親便引族人到父親床前,讓族人摸父親的身體。那族人便猶猶豫豫、戰戰兢兢走上前,驚恐地伸出手,像摸炸彈一樣摸了父親,臉上便露出了難以形容的驚呀。隨後,便什麼話也沒說,搖搖頭,離開了。但金枝她那黑獄村的婆家卻極度的不高興,並讓媒人捎口信,說有個屍體放家裏,會讓金枝染上黴氣,結了婚,金枝會把黴氣帶到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