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警語
一言知返,千古尚有憲垂;一理契機,當下即明本體。載於史,炫於帙,不勝數也,爰摘古人明言、先哲偉論而次三學之後,再示入德之程。自不撿贅,遑曰說同,意者拋綸江上,或有金鱗破浪而來,非曰緣木求魚,平地撈蝦也。題曰“警語”。世尊升座,眾集。文殊白椎曰:“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
黑氏梵誌獻合歡梧桐花,佛召仙人放下著,梵誌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誌又放下右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誌曰:“吾今兩手俱空,更教放下個什麼?”佛曰;“吾非教汝放舍其花,汝當放舍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舍卻,無可舍處,是汝放身命處。”梵誌於言下悟無生忍。調達謗佛,生身入地獄。佛命阿難往而問曰:“你在地獄中安否?”曰:“我雖在地獄,如三禪天樂。”佛又令問:“你在地獄中還求出否?”曰:“我待世尊來便出。”阿難曰:“佛是三界導師,豈有入地獄分?”調達曰:“佛既無入地獄分,我豈有出地獄分?”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迎葉。”
阿難尊者問迦葉尊者曰:“師兄,世尊傳金縷袈裟外別傳何法?”迎葉召阿難,阿難應諾,迦葉曰:“倒卻門前刹竿著。”真淨文居洞山時,僧問:“華嚴論雲:以無明住地煩惱為一切諸佛不動智,一切眾生皆自有之,隻為智體無性無依,不能自了,會緣方了。且無明住地煩惱如何便成諸佛不動智?理極淵深,絕難曉達。”文曰:“此最分明,易可了解。”時有童子方掃地,呼之,回首,師指曰:“這便是不動智。”又問:“如何是佛性?”童子左右視,惘然而去。師曰:“這便是住地煩惱,若能了之,即今成佛。”
又古德曰:“眾生不能解脫者,情累爾。悟道易,明道難。”問:“如何得明道去?”師曰:“但脫情見,其道自明矣。夫明之為言信矣,如禁蛇人信其咒力藥力,以蛇綰弄揣懷袖中無難,未知咒藥等力,怖駭易去。但諦見自心,情見便破。今千疑萬慮,不得用者,是未見自心者也。”
問:“真正修道人不見世間過,未審不見個什麼過?”汾陽昭曰:“雪埋夜月深三尺,陸地行舟萬裏程。”曰:“和尚是何心行?”汾陽昭曰:“卻是你心行。”
誌公事理不二頌雲:“心王自在悠然,法性本無十纏,一切無非佛事,何須攝念坐禪?妄想本來空寂,不用斷除攀緣,智在無心可得,自然無諍無喧。不識無為大道,何時得證幽玄。佛與眾生一種,眾生即是世尊。凡夫妄生分別,無中執有迷奔,了達貪嗔空寂,何處不是真門。”
維摩會上,三十二菩薩各說不二法門。文殊曰:“我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菩薩入不二法門。”於是文殊又問維摩:“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維摩默然,文殊讚曰:“乃至無有語言文字,是菩薩真入不二法門。”
無厭足王入大寂定,乃敕有情無情皆順於王,若有一物不順於王,即入大寂定不得。
廣額屠兒於涅盤會上放下屠刀,立便成佛,自雲:“是賢劫千佛一數。”警語醒言,罄竹難書。今但及此,嚐一臠而甘全鼎,所謂醫病不假驢馱藥者也,翠竹黃花何非般若?何非法身?仁者幸自檢耳。
{戊}、悟緣
學人貪程嗜異,未得飾得,百其人,百其病,詎知愈貪愈遠,愈嗜愈離,本無遠近,何有程貪?本自寂常,何有異炫?倘把一切遠、一切近、一切平常奇異、得未得等貶向他方,又不作貶向他方想,一派圓成,何用不臧?當人當下不趨已入,不炫已奇,無得而得,得無所得也,而謀不出此,意不洞此,慧不照此,於是乎證不及此,籠統頇依稀,說奇說常,說難說易,鬧如十字街頭,儼如山陰道上,相羊乎一德,趔趄乎兩岐。爰開此章,示彼未學,王須真王,嗜須實嗜。倘認王於紀信,嗜龍等葉公,不可也。錄先聖悟緣數則者,杜公子竊符,王孫矯命耳。
法閦上座久依五祖,未有所入。一日造室,祖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曰:“法閦即不然。”祖以手指曰:“住!住!法閦不然著麼生?”閦於是啟悟。金陵俞道婆市油糍為業,常隨眾參問琅琊,琅琊以臨濟無位真人語示之,一日聞丐者唱蓮花落雲:“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忽大悟,以油糍投地。其夫曰:“汝顛邪?”婆掌其夫曰:“非汝境界。”往見琅琊,琊望之,知其造詣,問:“那個是無位真人?”婆應聲曰:“有一位無位真人,六臂三頭努力嗔,一擘華山路兩分,萬年流水不知春。”
雲門偃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州才見便閉卻門,偃乃叩門。州曰:“誰?”偃曰:“某甲。”州曰:“作什麼?”偃曰:“己事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偃如是連三日叩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偃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偃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車度)轢鑽。”遂掩門,損偃一足。偃從此悟人。
明州大梅初參大寂,問曰:“如何是佛?”寂曰:“即心是佛。”大梅聞已大悟。
靈默初謁馬祖,次謁石頭曰:“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石頭據座,默便行,頭隨即召曰:“闍黎!”默回首,頭曰:“從生至死,隻是這個,回頭轉腦作麼?”默言下大悟,乃拗折拄杖而棲止焉。
大珠慧海初參馬祖,祖問:“從何處來?”珠曰:“越州大雲寺來。”祖曰:“來此擬須何事?”珠日:“來求佛法。”祖曰:“我這裏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麼?”珠曰:“阿哪個是慧海寶藏”祖曰:“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珠於言下自識本心,不由知覺,踴躍禮謝。
俱胝和尚參天龍,龍豎一指示之,俱胝大悟。
臨濟在黃檗會中行業純一。時睦州為第一座,乃問濟曰:“上座在此多少時?”濟曰:“三年。”州曰:“曾參問否?”濟曰:“不曾參問,不知問個什麼?”州曰:“何不問堂頭和尚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濟便去問,聲未絕,檗便打。濟下來,州曰:“問話作麼生?”濟曰:“某甲問聲未絕,和尚便打,某甲不會。”州曰:“但更去問。”濟又問,檗又打,如是三度問,三度被打。濟白州曰:“早承激勸問法,屢蒙和尚賜棒,自恨障緣,不領深旨,今且辭去。”州曰:“汝若去,須辭和尚了去。”濟禮拜退。州先到黃檗處曰:“問話上座雖是後生,卻甚奇特。若來辭,方便接伊,以後為一株大樹,覆蔭天下人去在。”
濟來日辭黃檗,檗曰:“不許他去,隻往高安灘頭參大愚,必為汝說法。”濟到大愚,愚曰:“甚處來?”濟曰:“黃檗來。”愚曰:“黃檗有何言句?”濟曰:“某甲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某甲有過無過?”愚曰:“黃檗與麼老婆心切,為汝得徹困,更來這裏問有過無過。”濟於言下大悟,乃曰:“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愚揪住曰:“這尿床鬼子,適來道有過無過,如今卻道黃檗佛法無多子,你見過什麼道理,速道!速道!”濟於大愚肋下築三拳,愚拓開曰:“汝師黃檗,非幹我事。”濟辭大愚,卻回黃檗,檗見便問:“這漢來來去去有何了期?”濟曰:“隻為老婆心切。”便人事了,侍立。檗問:“甚處去來?”濟曰:“昨蒙和尚慈旨,令參大愚去來。”檗曰:“大愚有何言句?”濟舉前話,檗曰:“大愚老漢饒舌,待來痛與一頓。”濟曰,“說什麼待來?即今便打。”隨後便掌,檗曰:“這瘋顛漢來這裏將捋虎須。”濟便喝,檗喚侍者曰,“引這瘋顛漢參堂去。”
高峰妙曰:“某甲十五出家,二十更衣,入淨慈,立三年死限學禪。初參斷橋和尚,令參生從何來,死從何去?意分兩路,心不歸一,後見雪岩和尚,教看無字,又令每日上來一轉,如人行路,日日要見工程。因見說得有序,後竟不問做處,一入門便問:‘誰與你拖這死屍來?’聲未絕,便打出。次後徑山歸堂,夢中忽憶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自此疑情頓發,直得東西不辨,南北不分。第六日隨眾閣上諷經,抬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讚,末兩句雲:‘百年三萬六千朝,反複原來是這漢。’日前拖死屍句子驀然打破,直得魂飛膽喪,絕後再醒,何啻放下百二十斤擔子!其時正二十四歲,滿三年限。”次後被問:‘日間浩浩作得主麼?’答曰:‘作得。’又問:‘睡夢中作得主麼?’答曰:‘作得。’又問:‘正睡著無夢時主人公在何處?’於此無言可對,無理可伸。和尚囑雲:‘從今後不要你學佛學法,窮古窮今,隻饑來吃飯,困來打眠,才眠覺來,抖擻精神,我這一覺主人公畢竟在什麼處安身立命,自誓拚一生做個癡呆漢,定要見這一著於明白。’經及五年,一日睡覺正疑此事,忽同宿道友推枕子落地作聲,驀然打破疑團,如在網羅中跳出。所有佛祖淆訛公案,古今差別因緣,無不了了,自此安邦定國,天下太平,一念無為,十方坐斷。“鐵山璦曰:”僧十三歲知有佛法,十八出家,二十二為僧,先到石霜,記得祥庵主教時時觀見鼻頭白,遂得清淨。後有僧自雪岩來,寫得岩坐禪箴看,我做功夫卻不從這裏過,因到雪岩,依彼所說做功夫,單提無字,至第四夜通身漢流,十分清爽,繼得歸堂,不與人說話,專一坐禪。後見妙高峰教十二時中莫令有間,四更起來便摸索話頭,頓在麵前,略覺困睡,便起身下地也。是話頭行時步步不離話頭,開單展缽,拈匙放箸,隨眾等事,總不離話頭,日間夜間打成片段,未有不發明者。依峰開示做工夫,果得成片。三月二十日岩上堂雲:‘兄弟家久在蒲團上瞌睡,須下地走一遭,冷水盥漱,洗開兩眼,再上蒲團,豎起脊梁,壁立萬仍,單提話頭,如是用功七日,決定悟去,此是山僧四十年前已用之功。’某即依彼所說,便覺功夫異常,第二日兩眼欲閉而不能閉,第三日此己身如在虛空中行,第四日曾不知有世間事。其夜倚欄杆少立,泯然無知。檢點話頭,又不打失。轉身上蒲團,忽覺從頭至足如劈破髑髏相似,如萬丈井底被提在空中相似。
“此時無著歡喜處,舉似岩,岩雲:‘未在。’更去做功夫。求得法語,未後雲:‘紹隆佛祖向上事,腦後依然欠一捶。'心下道:’如何又欠一捶?‘不信此語、又似有疑,終不能決。每日堆堆坐禪,將及半載,一日因頭痛煎藥,遇覺赤鼻問:那吒太子析骨還父,析肉還母話,記得被悟?知客問不能對,忽然打破這疑團。後到蒙山,山問參禪到什麼處是畢工處?遂不知,投山教再做定力功夫,洗蕩塵習。每遇入室,下語隻道欠在。一日哺時,坐至更盡,以定力挨拶,直造幽微。出定見山,說此境已,山問:’哪個是你本來麵目?‘正欲下語,山便閉門。自此功夫日有妙處。蓋以離岩太早,不曾做得細密功夫,幸遇本色宗匠乃得到此。原來功夫做得緊峭,則時時有悟入,步步有剝落。一日見壁上三祖《信心銘》雲:’歸根得旨,隨照失宗。‘又剝了一層。山雲:’個事如剝珠相似,愈剝愈光,愈明愈淨,剝一剝,勝他幾生功夫也。‘但下語猶隻道欠在。一日定中忽觸著欠字,身心豁然,徹骨徹髓,如積雪卒然開霽,忍俊不禁,跳下地來,擒住山雲:’我欠少個什麼?‘山打三掌,某禮三拜。山雲:’鐵山這一著子幾年幾日方了。‘”
百丈參馬祖為侍者,檀越每送齋飯來,師才揭開盤蓋,馬大師便拈起一片胡餅示眾雲:“是什麼?”每每如此,經三年。一日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飛過,祖曰:“是什麼?”師曰:“野鴨子。”祖曰:“什麼處去也?”師曰:“飛過去也。”祖遂把師鼻扭,負痛失聲。祖曰:“又道飛過去也?”師於言下有省,卻歸侍者寮哀哀大哭。同事曰:“汝憶父母邪?”師曰:“無。”曰:“被人罵邪?”師曰:“無。”曰:“哭作什麼?”師曰:“我鼻孔被大師扭得痛。”不徹同事曰:“有甚因緣不契?”師曰:“汝問取和尚去。”同事問大師曰:“海侍者有何因緣不契在寮中哭,告和尚為某甲說?”大師曰:“是伊會也,汝自問取他。”同事歸寮曰:“和尚道汝會也,教我自問汝。”師乃嗬嗬大笑。同事曰:“適來哭,如今為甚卻笑?”師曰:“適來哭而今笑。”同事惘然。
次日馬祖升座,眾才集,師出,卷卻席。祖便下座,師隨至方丈,祖曰:’我適來未曾說話,汝為甚便卷卻席。“師曰:”昨日被和尚扭得鼻頭痛。“祖曰:”汝昨日向甚處留心?“師曰:”鼻頭今日又不痛也。“祖曰:”汝深明昨日事。“師作禮而退。師再參,侍立次,祖目視繩床角拂子,師曰:”即此用,離此用。“祖曰:”汝向後開兩片皮,將何為人?“師取拂子豎起,祖曰:”即此用。離此用。“師掛拂子於舊處,祖振威一喝,師直得三日耳聾。
水潦和尚問馬祖:”如何是西來的意?“祖乃當胸踏倒,師大悟,起來拊掌大笑雲:”也大奇!也大奇!百千三昧,無量妙義,隻向一毛頭上一時識得根源去。“乃作禮而退。師後告眾雲:自從一吃馬祖踏,直至如今笑不休。”
上之形形色色、若作實會,埋汝千尺,莫謂餘言不先;一作不實會,遠汝萬程,莫渭餘言有咎。若雲總不作如是會,許你百千億劫坐在黑山鬼窖,求出不得,求入不得,求住不得,求不住更不得。然則必如何乃得,學人在此心上心下,必自念雲:“先生若不裝模作樣,像那古人做宗師的樣子,故意要鈍置人。倘一口說出,我們當下即得哈哈。”果如是也,我得你不得。何也?縱饒三世諸佛、釋迦老子一時到來,盡量共力道此一句,亦道不出的,且不問汝諸人得與不得。
或曰:“他或道得出時如何?”
先生曰:“我便拜他三拜。”
或曰:“先生為何如此大賭?”先生:“與其儉也寧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