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久保京介想起以前在報上讀到的眾議院某委員會會議上的發言中,曾提起“馬凱特資金”這個詞兒。
剛讀時覺得很奇怪。當時人們在國會上為造船貪汙案問題紛紛提出質詢,記得發言裏就出現了這個詞兒。已故的江木務曾經作過通商產業省的駐美行情考察官,他的好友芝山乙男寫來的一封信中提到一筆“國際秘密資金”。中久保讀了這封信才想起“馬凱特資金”的事。這給他的印象很深,因此勾起了以前的回憶。
他把廣播電台存的報紙合訂本取出來查了查。費了不少事,好容易才查出那是在眾議院運輸委員會會議上的發言。提出質詢的是執政黨的末廣十吉委員。
但是報上隻有寥寥幾行消息,無法了解其中的詳細情況。
中久保京介馬上就想看看當時的眾議院速記紀錄,可是怎麼也找不到。結果還是到國會圖書館去把檔案借來了。
中久保京介查看當天運輸委員會會議上的問答,發現了如下的紀錄:
“二月八日。眾議院運輸委員會。
“末廣(十吉)委員:聽說市內銀行有一筆叫作‘馬凱特資金’的存款,借用的是占領期間的經濟科學局局長的名字,至今還不知道它正確的名字是什麼。這筆‘馬凱特資金’共數百億日元。據說這是一種附有政治條件的貸款,以種種名義貸給造船廠,貸給從去年以來轟動了社會的鐵道會館,以及川崎製鐵公司的千葉製鐵廠。實際情況究竟如何?請就‘馬凱特資金’與運輸省和國營鐵道公司的關係,給以明確的說明。
“山田(吉)政府委員:我們對方才提到的‘馬凱特資金’與造船廠之間的關係一無所知。
“佐山解說員:我們連‘馬凱特資金’這個詞兒也沒聽說過。我確信鐵道會館完全沒有收到過這項資金。”
“二月十二日。眾議院運輸委員會。
“末廣(十吉)委員:我想就本委員會八日的會議上我所提出的所謂‘馬凱特資金’的事,問問法務相的意見。關於‘馬凱特資金’,我自己也隻是略有所聞,不知道詳細情況。它是分散開來存在市內銀行的,每家銀行存數十億日元,總共有八九百億日元,不到一千億日元。外麵流傳著一種說法:在銀根這樣奇緊的年頭,居然能輕而易舉地蓋起造價需數億日元的建築,是由於事先約定竣工之後有了盈利再還錢——也就是說,是在附有條件的情況下從‘馬凱特資金’內周轉的。我懷疑,興建鐵道會館等巨大的建築和造船廠時也動用了這筆資金。末廣委員在八日的運輸委員會會議上提出了質詢。海運局局長答辯說,他認為造船廠並沒有動用‘馬凱特資金’。國鐵總裁答辯說:根本不知道‘馬凱特資金’這麼個東西,跟它也沒有任何關係。山田海運局局長的答辯給人的印象是:‘馬凱特資金’是存在的,而從佐山國鐵總裁的答辯看來,‘馬凱特資金’又好象實際上並不存在,不過是個謠傳而已。情況真是複雜,難以解釋。關於‘馬凱特資金,的真相,檢察當局是不是開始進行了什麼調查呢?情況究竟如何?在占領軍的統治下,發生過好多樁隱匿物資的事件,‘馬凱特資金’借用的就是占領軍總司令部經濟科學局局長馬凱特少將的名字。我想了解一下其中有沒有什麼隱情。
“大賀國務相:關於你指出的‘馬凱特資金’,我還沒有收到報告。如果有必要,就著手調查一下吧。”
他讀完之後,就繼續找後麵的速記記錄。
他原以為緊接著會出現末廣委員的質詢,但是哪裏也找不到。大賀國務相答辯說,等調查之後再報告,但是以後並沒有提出報告。大賀國務相曾擔任法務相,在造船貪汙案(一九五四年揭露出來的日本政界一樁大規模的貪汙案。日本政府在向造船公司定購船隻時,使一部分款項作為回扣金落入公司董事的私囊,公司老板和董事又拿公司的錢向當權政客行賄。日本人民曾經對這一案件表示極大憤慨,要求嚴懲貪汙犯,在野政黨在國會裏對日本政府進行了嚴厲的譴責。三十幾個受賄的政界人士幾乎包括自由民主黨內全部實力分子,如果將他們一網打盡,吉田茂內閣勢必倒台。當時的法務相利用職權焚毀了這一案件的全部證據資料,使貪汙犯蒙混過去。——譯者注)中,他曾行使強權,轟動了輿論。
他找了找下麵的速記記錄,隻是零零落落地看到通商產業相的這樣一段答辯:“關於船舶方麵通融資金的情形,船舶指的是對外航行的船。通融資金這方麵或是從去年開始的補助利息一項,從明年起就要經常化了。因此利息補助金就要增多,而比起今年來,明年的資金通融額全盤的比率就要下降。……此外還有一些可供參考的資料:政府對市內銀行給予這麼多的補助,讓造船業策劃企業‘合理化’,從事海上運輸業的人也加緊努力,在世界市場上競爭。這一切盡管處在艱苦的狀態下,但是有了利息補助的辦法,金融界也就不難收回利息了。就金融界是否也應分擔一些的問題,我曾召集金融界人士,請他們設法降低利息,一年大約降低七厘左右……”還看到運輸委員提出的這樣一條質問:“造船問題使輿論界發生很大的疑惑。問題在於國會修改和通過利息補助法時,運輸省是否認為憑這項法案就足以實現造船廠的分攤額呢?還是認為有點不可靠呢?我想首先請教的就是這一點。”
也就是說,翻遍了當時運輸委員會的全部速記記錄,“馬凱特資金”這個名字也隻出現過那一次。
中久保京介想道:這可奇怪啦。為什麼偏偏在這個地方,從末廣十吉委員嘴裏會突然冒出這一資金的名稱來呢?前前後後一點聯係也沒有。
“造船廠也動用了這筆資金”,“它是分散開來存在市內銀行的,每家銀行存數十億日元,總共有八九百億日元”,“在銀根這樣奇緊的年頭,居然能輕而易舉地蓋起造價需數億日元的建築物,可能是由於事先約定竣工之後有了盈利再還錢——也就是說,是在附有條件的情況下運用這筆資金的”——這些字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到,這麼說來,“馬凱特資金”和“V資金”也許是同一個性質的吧?馬凱特少將是經濟科學局局長,在美軍占領期間,統治日本金融界的就是這個經濟科學局。未經該局許可,就不可能實行任何經濟政策。
那末,所謂“V資金”、“馬凱特資金”難道是馬凱特留在日本的資產嗎?
末廣十吉委員發言裏的資料究竟是從哪兒弄到的呢?他在質詢中用的是“流傳著”、“說法”這樣的措詞,可是很難想象他是單憑市井上的謠傳就提出質詢的。他一定是根據可靠的資料才提出來的。
當時運輸委員會的人們正因造船貪汙案而情緒激昂。這是在委員會上所作的發言,似乎可以證明“馬凱特資金”與造船貪汙案有著分不開的關係。
中久保京介想馬上了解一下末廣十吉議員的身世。他從手邊的書架上那部“紳士錄”裏查出末廣的簡曆:
“末廣十吉,明治三十四年(明治三十四年是一九○一年。——譯者注)十月二日生於群馬縣。(學曆)S大學肄業。(履曆)曾在工廠裏任職員,經營公共汽車公司,曆任鎮、市、縣議會議員。後被選為眾議院議員並任政務次官。現任東國飯店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
中久保京介當然不認識末廣十吉,也沒有適當的介紹人。
在這種場合,廣播電台跟報社一樣便當。中久保叫來一位姓榊原的外勤記者,對他說:“勞駕請你去見見這位末廣十吉吧”,並把在“紳士錄”上看到的末廣現在的住址和東國飯店的名稱告訴了他。“在昭和二十九年的眾議院運輸委員會上,這個人曾以委員身份做過一次發言,內容是這樣的。”中久保把“馬凱特資金”的事簡單扼要地對他說了說:“別說是我派你去的,隻說是廣播電台來采訪的。要向末廣本人打聽這樣一些事情:他為什麼要就‘馬凱特資金’提出質詢?所謂資金究竟是什麼?還告訴他,你翻看了速記記錄,但是找不到下文。問問為什麼他這個發言有頭無尾?”
“明白啦。”
年輕的記者把要點記下來,塞在口袋裏,走出了屋子。
榊原當晚就來彙報情況。
他對中久保京介說:“我給末廣十吉打了個電話,末廣問我有什麼事。我開頭敷衍了幾句,他非要我說明找他幹什麼。我就說:‘關於馬凱特資金,您在國會的運輸委員會上提出過質詢,我想向您打聽的就是這事。’末廣拿著耳機沉吟了一會兒。”
“後來呢?”中久保京介掉過身來問道。
“他先是一聲不吭,後來又裝傻說:‘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我告訴他:‘您說過的話都有速記記錄。’他就說:‘從明天起,我要外出旅行兩天,所以不能接待你,以後再來吧。’我約好了上午九點到他家去。”
“辛苦啦。那末去過之後再問問他吧。”中久保京介說。
但是從榊原的彙報聽來,末廣十吉似乎有所戒備。中久保京介預感到末廣也許要就此逃脫。
果不其然。過了兩三天,榊原造訪末廣,據家人說,他經到公司上班去了。公司指的就是座落在市中心的東國飯店。
據榊原說,他馬上趕到東國飯店去。但是東國飯店的人告訴他說,末廣到銀座的辦事處去了。末廣十吉現在還是議員,在銀座有個辦事處。
榊原到辦事處去了。辦事處的人說,末廣剛剛回家去。這位記者馬上就驅車到離市中心較遠的末廣家去。家人又說,末廣在東國飯店呢。
榊原就這樣在三個地方之間徒勞往返了一整天。
“這家夥真可惡,”年輕的榊原很憤慨,“看樣子,他是在躲避我。不想見我,就明說出來好了,這種做法真太卑鄙啦。”
“可別這麼說,”中久保京介寬慰他說,“你明天再試一次好不好?”
榊原顯得不大高興的樣子,但是勉強答應了。
不出中久保京介所料。據榊原說,他第二天又給末廣十吉打了電話,這一次是由末廣的秘書接的,一口回絕說:“目前太忙,暫時不能接見。”
中久保京介覺得他大致能夠理解末廣十吉為什麼不願意談這件事。造船貪汙案已經成了轟動輿論界的一件大事,直到現在還在政界留下一塊病根。如果“馬凱特資金”與造船貪汙案有關,末廣十吉當然會閉口不言了。再說末廣對“馬凱特資金”所提出的質詢,又不象是出於單純的動機。
原來末廣十吉當時兼任政務管理監察委員會的副委員長。這個委員會是占領期間組成的,主要任務是監察停戰後行政上的違法行為。因此,委員會的工作中還糾纏著隱匿物資的揭發和權利等問題。
如果末廣十吉由於職權關係而得知“馬凱特資金”的存在,他在運輸委員會會議上提出質詢想來是有根據的。這麼說來,以後他在運輸委員會會議上不再發言,政府方麵也沒有就以前他提出的質詢作答辯,這種沉默似乎是有著某種意義的。
事到如今,末廣十吉大概是不願意人家提到這事。中久保料想,末廣十吉突然受到廣播電台的質問後,說不定擔心這方麵掌握了他不少材料。
這時,中久保京介想起末廣十吉擔任總經理的東國飯店是兩三年前才開辦的。
他頭腦裏閃過某種暗示。
在那以前,末廣十吉不過是地方上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幹交通運輸業的人。他怎麼能夠蓋起據說是資金達三億日元的東國飯店呢?這筆資金究竟是從哪兒弄到的呢中久保京介突然發生了興趣,就去問了問熟悉這方麵情況的經總協事務局職員。
那個職員給了他一份調查報告表,在借款欄中記載著飯店曾向T銀行借了一億五千萬日元。
T銀行——中久保京介盯著天花板思索起來。T銀行的總行在東京附近的T縣,其業務的興隆僅次於市內六大銀行。近年來這個銀行的發展是頗為可觀的。
中久保京介所想到的是,T銀行的總行在T縣。
中久保京介對T縣是有著奇怪的印象的。他一句句地回憶起有末晉造講過的話。
“T縣確實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木下先生本人今天屬於別的實力派,為什麼偏偏要去接近久我派呢?他為什麼現在那樣飛黃騰達呢?他從來沒作過大臣,怎麼竟擔任了執政黨的重要職務呢?這方麵的事情,請您跟木下的選區T縣的特殊情況聯係起來,特別仔細地加以尋味。就以T縣來說,不久也要發生什麼事情。那個東西現在雖然還隱藏著,一旦發生什麼事情,也許就能夠第一次窺見它的一部分真麵目。”
木下邦輔現任執政黨政策審查會的副會長。有一種謠傳說,下一次內閣改組時,他將作為經濟方麵的閣員加入內閣。曾作過總理廳特別調查部第二任部長的濱野萬喜夫,過去也是這個地區的警察隊長。木下曾要求T縣議會議長吉田萬次郎把他介紹給某老人。木下收到一筆奇怪的款子,那是他在吉田家遇到的有著千代田經濟研究所所長頭銜的是枝給他的……
中久保京介想道:
“T縣有些名堂。”
他馬上聯想到那樁發生在T銀行、直到現在還成為話題的佐佐一彥總經理的瀆職事件。
T銀行事件使人感到是個大規模宣傳的上好材料。那就是總經理自作主張,沒有充分的抵押就將一大筆款子借給熟人,結果造成呆賬的事件。內容是非常複雜的。中久保京介一時想不起具體的情節了,隻記得佐佐總經理獨斷獨行,把錢借給了叫作高橋鬱子的女實業家。總經理甚至還和這位以妖豔聞名的女經理之間有著醜聞。
中久保京介了解到對“馬凱特資金”提出質詢的末廣十吉向T銀行借過一億五千萬日元的事實,心裏產生了疑問,對這樁議論紛紜的事件忽然也發生了興趣。因為他想到,也許這個事件能夠幫助他窺見T縣的謎底。
中久保京介開始尋找關於這一事件的報紙和雜誌。
以下就是事件的大致輪廓。
事件的開端是這樣的:T銀行有勢力的股東內山,以T銀行曾非法貸款、佐佐總經理有瀆職行為為理由,向T縣的地方檢察廳提出控訴。除了前麵提到的那位女士所經營的事業以外,還有其他貸款,共達八十六億四千萬日元之多,大約相當於該行存款總額的百分之八十。據說其中包括不少與政界方麵有關的專利公司。據起訴人說,市內其他銀行的貸款差不多都限製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百分之八十的貸款不是一般狀況,而是大大地超支;而且總經理又與借戶有政治上的關係,瀆職的嫌疑是很重大的。
地方檢察廳按照內山的起訴理由進行了調查,結果不予受理。據檢察廳說,經調查,總經理並沒有瀆職的嫌疑。
但是這一次內山反而被地方檢察廳以恐嚇罪加以逮捕。內山宣傳說,這是出於檢察當局和銀行方麵的陰謀。該縣選出來的一位少壯派議員也牽連在內,彼此揭短揚醜。
中久保京介想要調查一下T銀行大宗貸款的債戶。他托那個熟悉T銀行情況的經總協事務局職員開列了一份單子。
一看那份大宗貸款的單子,就連對經濟方麵沒有多少知識的中久保京介也有些吃驚。
有不少借戶所借的款項超過了抵押品的值額。例如,有一項借款的抵押品被評為值四億日元,卻貸給了十一億日元。另一項抵押品值三億日元,卻貸給了七億日元。甚至還有沒有抵押品就貸給四億四千萬日元的。貸款和抵押品之間的差額達一億日元的竟有十五六項之多。
中久保京介向那個把單子拿給他看的事務局職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