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是她昏倒前那股消毒水的氣息。
很幹淨。
百草恍惚地看著站在窗前的那個少年,覺得他是那樣的不真實,就好像他的全身都被消過毒了一樣,潔淨得仿佛閃耀在他身邊的陽光都格外明亮。
“你剛受了傷,起身不要太猛。”
清晨的陽光裏,少年向她走來,手裏拿著酒精棉球。他把她額頭的紗布揭開,仔細觀察一下,又用棉球擦拭她的傷口。
很涼。
那冰涼微刺的感覺一下子從額頭鑽進她的身體裏。她輕輕打個抖,咬住嘴唇,不知怎的卻將目光避開這個少年,望向自己的腳尖。
“頭還暈嗎?”
“我沒事。”她低聲說。
“你搖搖頭。”
“……?”
“如果頭暈,可能會有腦震蕩的危險,必須去醫院檢查下。”少年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我沒事。”
她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秀達那一腿踢過來的時候,雖然她沒有反擊,但是順勢側身,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至於會暈倒過去,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的關係吧。
“好像是個很固執的女孩子啊。”
少年似乎微笑了。
她能聽出他唇角笑容綻放的聲音,就像露珠輕盈地從花瓣上滑落,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看著她的額頭。
“百草——!!”
房間的門被用力推開,曉螢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來,看到站在地上的她立刻撲過來,擔心地喊:
“你怎麼樣了?!好點了嗎?我昨晚說要在這裏陪你的,可是初原師兄說不要打擾你休息!所以我一起床就跑過來了!怎麼樣,傷口還疼不疼?要不要緊啊!”
“我沒事了。”
百草露出一抹笑容,看見曉螢眼睛裏的紅絲,心知昨晚可能害得她也沒睡好覺。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吧,哎呀,你的額頭怎麼腫得這麼高啊,還說沒事!那你今天還能上課嗎?要不我幫你請假,你好好休息一天好不好?”
“我很好。”
說著,她又轉身對那個少年低頭說:
“謝謝你。”
“啊,對!”曉螢好像這才注意到,手忙腳亂地對少年說,“初原師兄,謝謝你照顧百草!謝謝!謝謝!”
初原師兄……
百草悄悄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少年,見他麵容裏果然和館主夫人有幾分相似,寧靜俊雅,有珠玉般的光華。
走出房間的門,百草注意到那是一間獨立的小木屋,前麵有一條靜靜的小溪流淌,屋子周圍種著些植物,前麵是一棵老榕樹,枝葉在初春的晨風裏沙沙作響。
“哼,臭秀達,居然敢偷襲你!看來非要好好教訓一下他不可了!”
曉螢氣哼哼地說,轉念又笑起來。
“不過,估計這次他也慘了,師父肯定饒不了他!師父已經罰他在練功廳跪了一夜,現在正在所有師兄弟和師姐妹麵前教訓他呢!走,咱們看看去!”
她拉著百草就往練功場的庭院跑,隻恐晚了就看不到熱鬧了。
“師父——!”
“師父!”
“師父——!!!!!”
遠遠的,一片驚恐的、慌張的、不知所措的呼喊哀求聲從庭院方向傳過來,曉螢錯愕地站住,百草凝神看去,見秀達正在前麵淚痕滿麵地跪在草地上,死死抱住喻館主的腿,大哭著:
“對不起!師父,我往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師父,不要把我趕出去啊!”
除了若白和初薇,鬆柏道館的弟子們跪了一地,全都替秀達哀求著:“師父!原諒秀達這一次吧!”
一個女弟子跪在最前麵,腦袋磕在地上,拚命地喊:
“師父!秀達還小,他不懂事都是我沒有教好他,您懲罰我吧,或者把我趕出去都行!求求您,師父,求您不要把秀達趕出去,他喜歡跆拳道,他喜歡鬆柏道館!如果您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亦楓也長身跪著,懇求說:
“師父,秀達年少氣盛,隻是一時衝動才做出錯事,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吧!”
“師……師父要把秀達趕出鬆柏道館?”
曉螢震驚地說,呆呆地站著,她想過要好好教訓秀達一下,可,可是師父要把秀達趕出去嗎?她茫然地扭頭,見百草正沉默地望著前方痛哭失聲的秀達。
“學習跆拳道,是讓你們強身健體,不是好勇鬥狠。”不去看緊緊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的秀達,喻館主歎息說,“你走吧,像你這樣如果繼續學習下去,將來隻會為惡社會,恃強淩弱,還不如從此遠離跆拳道。”
初薇從喻館主身後不忍地看了眼秀達。
若白的麵容依舊波瀾不驚,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聽見。
“師父——!”
跪在最前麵的女弟子和秀達大驚失色,秀達更是哭得喘不過氣,用全身的力氣抱緊師父的腿,仰著臉哭喊著:
“我沒有好勇鬥狠,也沒有恃強淩弱!!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輸給全勝道館的人……不甘心被取笑輸給一個女孩子……師父!我真的沒有!我不會給鬆柏道館丟臉的!我絕對不會為惡社會的!師父你相信我啊!”
喻館主沉痛地說:
“如果隻是私下挑戰也就算了,但是在對方拒絕應戰的情況下,你居然施以偷襲,違背了習練跆拳道最基本的道德。”
“我……我……”
秀達啞口無言,淚水嘩嘩地流著。
“他沒有偷襲我。”
在鬆柏道館所有弟子的震驚回首中,百草走到練武場中央,看了眼哭得快暈過去的秀達,說:
“喻館主,秀達沒有偷襲我,在他出腿前,他已經出聲告訴我了,我也聽到了。所以,他不是偷襲。”
秀達不敢置信地緩緩抬起頭。
“你……”
他的嗓子已經哭啞了,臉上全是淚痕,眼睛紅腫得就像兩個桃子,眼底充滿了要被趕出去的害怕和恐懼,像個小孩子一樣無助。
就像前天的她。
百草的心一陣酸澀,那時她也怕極了,她想哭,她想跪在地上請求鄭師伯不要把她趕出去,她想學跆拳道,她離開全勝道館不知道該去哪裏。被趕出所深愛的道館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她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可是秀達比她要幸福得多,幾乎所有的鬆柏道館弟子們都在為他求情,而她卻是被同伴們趕出來的。
“你不計較他打傷你?”
喻館主打量這個瘦瘦小小很普通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小小年紀,站在他這個長輩麵前卻不卑不亢。
“無論我是否計較他打傷我,他並沒有偷襲我,這是事實。”百草回答說。
庭院內鴉雀無聲。
隻有秀達時斷時續的抽泣。
鬆柏道館的弟子們都以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個被秀達打傷的女孩,她的額頭盡管貼著紗布依然可以看出是腫了很大的一塊。亦楓研究似地看著她,若白的視線也破天荒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鍾。
庭院旁的小路上,一個少年抱著厚厚一疊書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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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矛盾哦,如果秀達真的被師父趕出去,有點於心不忍。可是一看到你臉上的傷,就又恨不得讓秀達多吃點苦頭!”曉螢皺著臉,托起下巴,坐在路邊的石塊上看著百草清掃小路。
秀達事件過去好幾天了。
鬆柏道館的弟子們對百草的態度好了很多,秀達也在師父麵前正式向百草道歉,每次遇到他,他都立刻閃到旁邊一聲不吭。不過百草額頭上的傷卻還沒有完全好,有一片青色的淤痕。
傍晚的霞光灑在小路上。
曉螢出神地看著百草揮著大掃帚的身影,忽然覺得即使已經同桌了兩年,但是對她好像還是不很熟悉。
“其實秀達偷襲你了對不對?你是心軟,所以幫他撒謊對不對?”曉螢猜測著說。如果秀達真的沒偷襲百草,一定會自己說出來的,哪用得著百草替他說啊。
“我沒撒謊。”
師父從小告訴她,無論因為什麼事,都不要撒謊。
“咦,那就古怪了哦……”曉螢正在繼續懷疑,忽然看到向這裏走過來的一個身影,立刻站起身,向那人行禮說:
“秀琴師姐。”
秀琴師姐是秀達的姐姐,比她們大兩歲,功夫練得很棒,在鬆柏道館的女弟子裏麵除了初薇師姐就算她最出色了。
“嗯,你們在這裏。”秀琴瞟了眼停下打掃的百草,說,“正在找你呢,你叫戚百草對吧?”
“對。”
百草對她有印象,那天跪在秀達旁邊哀求喻館主的就是她。
“這幾天麻煩你多辛苦一下,把練功場附近的地方全都打掃幹淨,要非常非常的幹淨,可以嗎?”秀琴淡淡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