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哥,你平時工作是不是很鬱悶啊?每天都要接觸到很多心裏有疾病的人,不會影響自己的心情嗎?"我起身活動活動腿腳,看看四周,雪白的牆壁上除了一隻掛鍾什麼都沒有,極其單調。不像我的屋子,裏麵到處都是大幅的朱古力海報還有各種動漫圖片。
"心理疾病啊?怎麼說好呢?其實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大部分時候我們都能比較理智地去處理。但是有些經曆會使有些人產生一些過激的認識或是情緒,進而影響到他們的正常生活。"
柳承笑著揉了揉頭發,然後支撐起尖尖的下巴。漂亮的手指白得近乎透明但又帶著淡淡的粉色,看得我都呆了。
"而我就是負責幫助他們整理自己的認識和情緒狀況,以積極的態度去生活。每個人都有感到無助的時候。"他的玻璃一樣漂亮的眼睛突然閃閃發亮,"你需要幫助嗎?"
"我……"他說的話我不是很懂,隻是覺得莫名的煩躁,於是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不停地搓手。
"繼續說。"他抬起頭耐心地看著我。
"我……你真的能幫我嗎?"
"我不敢保證。但我們可以試一試。"
"我經常會做噩夢,但每次都隻做到一半。你有沒有辦法讓我把那個夢做完?"隻要把那個夢做完,也許我就能解脫了吧?
"它對你而言,傳達了什麼信息?有什麼意義?"
"……柳大哥。"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以不問這個嗎?你到底願不願意幫我?"
柳承走到一邊悠閑地喝牛奶:"不願意。"
"啊?為什麼?"我傻眼了,不是他主動提出要幫我的嗎?現在怎麼突然變卦了?
"現在你雖然答應讓我幫你,可是你並沒有從心裏接受我。你不信任我,對不對?還是等你相信我的時候再來找我吧。"他抬頭看看掛鍾,"現在時間不早了,單身女孩子回家比較危險,我讓表弟送你。"
"柳大哥?"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傻丫頭,以後你過來都不用付費,放心吧。"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柳承走到桌前撥了一個電話:"小天,到我的門診來一趟,我這裏有個客人要你幫忙送回家……什麼……你和朋友在酒吧……不行……給你十分鍾時間。"
不一會兒,門鈴就響了。
"表哥,是我。"聲音聽上去很熟悉。
"小天,你的動作還挺快的,這次比上次快了二十五秒。"柳承一邊對應答器說話,一邊開門。
看到來人的霎那,我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小天=韓天?
"親愛的,你怎麼突然跑來了這裏?你怎麼和我表哥認識的?"
沒錯,一把把我撲倒在地的這個家夥除了韓天不作第二人想!
"既然你們認識,我就放心了。"柳承拍拍韓天的肩,"好好當護花使者。"
我坐在韓天的車上,透過窗戶往外看,流光溢彩的路燈和鱗次櫛比的建築飛速後退,劃成一道亮麗的光痕。也許城市也是有生命有節奏的,隻不過它太龐大了,龐大到不會因為失去什麼人而孤寂。
路上韓天跟我說了很多,我都沒有什麼印象,腦袋裏反複轉著柳承的話:
"還是等你相信我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我有必要對他敞開心扉,作個心理谘詢嗎?
我和明家的關係就像一團亂麻,不知道如何著手,靠自己的力量真的無法解決了,但我又不想把哥哥牽扯進來。
"親愛的,我說明皓然怎麼那樣奇怪?動不動就發怒?"
"啊?"
聽到皓然的名字我渾身一顫。
"他的脾氣太暴躁了。我覺得你應該帶他到我表哥那裏看看。"
"他以前不是這樣,他本來很溫柔的。"
在紅燈處,韓天猛地停住車子:"你跟他是親姐弟嗎?我發現他看你的眼神不對。"
"你說什麼?"
由於慣性作用,我被狠狠地彈了出去,然後在安全帶的作用下被拉回座位。心髒也在胸腔做了個劇烈的跳躍運動。
"你和他長得一點都不像,反倒是和雲清有點像。"
我不得不佩服遺傳的作用,韓天和他表哥一樣,具有敏銳的直覺,就像我和哥哥具有相似的五官。
"其實我是明家的養女。"
我悶悶地說道。
韓天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是一陣反常的沉默。
不知不覺,車子已經開到我家,不,是明家所在的小區。
遠遠的,我看見皓然的身影——他竟然一直在樓下等我?一時間,亂七八糟的感覺湧上心頭。
"你怎麼和韓天在一起?"看到韓天為我打開車門,皓然臉色鐵青。
"你還好意思說,我還不是出門追你,才遇到這些事情的……"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便想搪塞他。
皓然今天的情緒有些失控,可能是在酒吧喝多了。我自動和他拉開距離:"以後不要再一個人跑掉了,這樣姐姐會很擔心的。"
"又是-姐姐-,明若薇,你太過分了!"皓然瞪著我,眼睛快要滴出血來,"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你弟弟!"
"皓然!韓天在一邊看呢!"我向他使眼色。
"哼!"皓然狠狠地踢了韓天的車子一腳。報警聲嗡嗡作響。
"皓然!你做什麼?向韓天道歉!"
"我才不!"皓然扭頭走上樓梯,"若薇大笨蛋!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擔心你了!"
"對不起。"我轉身對韓天道歉。
韓天聳聳肩衝我拋了個媚眼:"沒關係,親愛的,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
"謝謝你送我回家。"我自動忽視他的目光。
"說謝謝還不如給我一個法式長吻呢!"-
_-這人根本就沒有正經的時候。
"到一邊涼快去!"我一巴掌拍飛他。
"親愛的,你真無情。"他作出一幅泫然欲泣的樣子,悻悻地開著跑車離開。
回到臥室,我倒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哥哥、韓天、皓然、柳承他們的臉,他們的聲音好像上了發條的玩具,不停地在我的腦海裏晃來晃去。
突然有人敲門。
我噌的一下坐起來,豎起耳朵聽。
"若薇,你睡了嗎?"
是皓然的聲音。我屏聲靜氣,安靜的房間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對不起……可是我看到你和別的男生在一起,真的很生氣。我對你……"
我的心髒好像被什麼緊緊地捏住一樣。
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過了一小會兒,皓然重重地歎了口氣,踏著拖鞋啪噠啪噠地離開了。
我重新躺下,把枕頭壓在頭上,淚水一滴一滴沾濕了被單——皓然,你為什麼要逼我?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應該用姐弟關係來定義彼此,還是一刀斬斷我們之間的聯係,或者是憑感覺繼續相處?
糟糕的是,我好像已經喜歡上他了。
因此現在的狀況恐怕再也維持不住了。我不能繼續逃避下去,我必須知道真相。
李若薇的鴕鳥時代結束了。
第二天放學過後,我沒有去"巧克力王子一號店"打工,而是去了柳承的門診。
"柳大哥,"我開門見山地說,"幫我催眠吧。我要完完整整地看一遍十二年前的記憶。"
躺在長椅上,我開始隨著他的指導逐步放鬆四肢。
眼皮越來越重,夢境卻漸漸地清晰起來。
抱著幼時的我的女人、開車的男人躍入視線。
沒多久視野空間便開始扭曲,天空猛然壓下,地麵陡然上升,四麵八方的力朝我壓過來,好像要把我吞食一樣。五髒六腑好像被無數隻針穿過,全身沒有一處不疼。
渾渾沌沌的意識世界中,柳承磁性而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畫外音。
"放鬆,深呼吸……放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傷害你……你現在還在車裏,媽媽抱著你……接下來你看到什麼……"
他的話好像一隻有力的手,把夢的邊沿撕裂,視野空間慢慢恢複正常,我又能看到東西了。
呼吸漸漸平緩。
"媽媽,前麵好像有車子開過來哦。"
"若薇,別胡鬧了。這裏是單行道,不可能的。"
"可我說的是實話嘛。"
這時候突然迎麵開來一輛紅色的越野車。
驚慌之下男人忙向左打方向盤。女人尖叫著趴下身子緊緊地護住我。
隨著尖利的車輪摩擦聲,我們的車子被紅色越野車撞下山穀,摔得粉碎。
"你能看到肇事者的臉嗎?"柳承的聲音從天空傳來。
"不。"我的眼睛好像被人蒙上了一樣,"我看不見。"
"慢慢來……現在擋住你眼睛的所有障礙都消失了……你慢慢地睜開眼睛……現在你能看見他了……"
"是的。我能看見。"捂住我眼睛的手指頭一根根消失,一對抱著小孩的年輕夫婦出現在我麵前。
"你可以走進一些……他的麵孔有什麼特征……"
在柳承的逐步引導之下,我的夢境變得明晰無比。
"肇事者是不是你生活中很重要的人?"
"不知道。也許。"我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搖晃。
"放鬆,放鬆。"
"不!"
"深呼吸……"
"不要,我什麼都看不到!"
"啪。"柳承開燈。
我立即清醒過來——整個催眠過程結束。
"為什麼不配合到最後一步?"柳承摸了摸我的頭,"你其實看到他們的樣子了吧?"
"嗯。"我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一點力氣。
"他們是誰?"
"柳大哥……"我很想轉換話題。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柳承用深不見底的眸子盯著我,"你現在不是逃避我,而是逃避你自己。"
我想起他說過的話。
等你相信我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他是唯一能幫我的人,我隻能相信他,把所有一切的不快記憶都交給他,不是嗎?
思考良久,我咬著牙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兩年前的一個晚上,我上廁所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父母的對話,才知道我原本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而是一對李姓夫婦的孩子。後來沒過多久,有次班級出遊,我坐的車和前麵一輛卡車追尾。我的記憶便恢複了。
"十多年前的一天,爸爸開車帶我和媽媽出去玩,結果途中被一輛紅色越野車撞翻。爸爸媽媽當場死亡。而肇事者就是把我養大,現在被我稱為爸媽的明姓夫婦。"
我費力地站起來:"我反複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我的記憶是錯的。這麼愛我的爸爸媽媽怎麼可能是殺死我親生父母的凶手呢?"
"所以你潛意識地抗拒自己的回憶,這就是你的夢每次隻能做到一半的原因。"柳承總結道。
"柳大哥,"我抓著他的胳膊說,"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催眠的夢境根本沒有什麼可信度?那些肇事者的臉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柳承輕輕地擁住我:"傻丫頭,哭出來就好了。"
我哇的一聲,淚水傾巢而出——本以為隻要裝作那夜沒有聽到明爸明媽的對話,我們就是一家人;本以為隻要不刻意理會皓然和我之間的微妙感情,我和他就仍然是姐弟;本以為今天隻要把那個夢做完,我就可以解脫……可是……可是……
事實就是事實。
那是一種無法回避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