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煩 第三十四章 鼓掌
上午會議即將開始，在潮水般的掌聲中，縣長西裝革履氣宇軒昂地上台入座。
縣長作報告從來都不短，除了念稿子還要插題外話，這顯然是領導水平的一種體現。
會場內氣氛起先不錯，台上縣長慷慨激昂，台下聽者肅穆莊重。後來的不安氣氛是慢慢醞釀的，畢竟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會有許多念頭產生。這不，有人反反複複把腿伸來伸去，有人東張西望竊竊私語，更有人捂著嘴讓哈欠緩緩吐出。最要命的是我，喉嚨不知怎的突然癢了起來。會場紀律嚴明，嚴禁吸煙。我看見有人欠著身匆匆走出門去，然後又匆忙地折回來，帶回一縷煙味與笑容。我不敢起身離座，最近人事要調動，我可不想在這眾人矚目中出一點差錯。
“該鼓掌了吧？”有人輕聲問我。
“應該快了吧。”我邊說邊伸出手去。
我驚訝地發現除了自己，這會兒其他桌上的手也在躍躍欲試。我琢磨著，大家是否都熱切地期盼著縣長能說上一句“同誌們……”
我時不時地判斷報告的語言，以便把握鼓掌的最佳時機，我能聽到前後在議論：該鼓掌吧，那是“結束”的代名詞。
最後的鼓掌是突然發生的，我在第一時間把自己的掌聲恰到好處地融入到了大家的激情中去。鼓完掌，我渾身遍布著解脫的快感。剛出門，我忙不迭地掏出一根煙來點上，那時成了我上午最美妙的時光。
下??午我早早地來到會場，發現自己還是遲了。下午開電視電話會議，參加會議的對象和上午是不一樣的，全是單位和部門的一把手。通知說會議很重要，省裏主要領導要出來講話。
大家整齊劃一地從提包裏取出筆記本，把會議的內容、時間、地點等認真仔細地記好。
省裏領導的講話比上午縣長的簡潔得多，基本上是照著稿子念的，或許正規的場合都是這模樣。大家心裏很高興，至少能算出會議時間的長短，倒是縣長不時地轉過身來向與會人員詢問有關情況，好在這時候縣長的講話絲毫也不影響會議進度。
我的喉嚨又開始癢起來。
省領導的講話隱約能聯想到權威媒體的一套話語。從電視裏常有省分會場爆發出陣陣掌聲。有幾次連我們也差點鼓起掌來。電視電話會議一般是就某件事針對某個部門開的，因此有人需要認真聽看，有人隻是走過場而已。但誰也不敢怠慢這會議，上麵要求你參加，你不來也得來，是一種政治待遇。你來了屬正常，不來就證明你沒政治敏銳性。
我很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挑個後排位子坐坐，除了會議精神與我沾邊不多的原因，還能避開領導移動的目光。
會議結束得還算快，在我喉嚨快咕嚕嚕響的時候，電視熒光屏內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我忍不住鼓起掌來，而這時我也聽見會場裏跟著鼓起掌來。有人嚷道：拍啥呀，這是電視電話會議。全場頓時大笑。我也笑，我笑的時候發現自己剛才兩隻鼓掌的手比所有的人動作規範得多。縣長說：散會。大家再次鼓掌，這回確實該鼓掌了。晚??上妻子下班回家，進門就問：“做飯了嗎？”
我說：“做了，你先吃吧，我要看電視。”
“比吃飯還重要？”妻子嗔怒地望了我一眼。
其實我也不是看啥電視文藝節目，縣委辦臨近下班時來緊急通知，要求所有的領導幹部回家收看。現在時間到點，我隻能照著轉播時間收看，若先吃飯，明天討論起來我肯定是一頭霧水。
領導的報告永遠是那麼精彩，一環扣一環，大點套小點。我仰躺在沙發上左手握著茶杯右手夾著香煙，十分愜意。
進入尾聲，當然是號召性的話語。我很熟悉，就像列車接近終點站。
我鼓起掌來。
我聽到電視裏也有掌聲，比我的掌聲慢半拍。
妻子說：“有病，開會開上癮了。”
我說：“準確地說，是鼓掌鼓得來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