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煩 第五十三章 到時候再說吧
昨晚我又吐了，因為喝了太多的酒。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反正，嘔吐的時候神誌就已經不清了。
早上起來，看見老婆唉聲歎氣地在床頭邊清理衛生，我捂著隱隱發暈的頭，說：對不起，我又喝醉了。老婆一聲不吭地繼續幹活，我知道她心裏在想啥。
其實，我不是個貪杯的人。在家裏，縱然有再好的菜我也不習慣碰酒杯。家裏藏有不少好酒，都是人家送過來的，我最多也隻是拿眼瞄一下。對我來說，酒是沒吸引力的。
可是，我怎麼就控製不了外麵的酒杯呢？不是我良心壞，想著法子占公家的便宜，我是真的沒辦法。那屬於一種慣性吧，就像汽車的刹車。
在單位，我當著不大也不小的官——科長。據說，科長有吃香與不吃香之分，我應該屬於吃香的那一撥。於是，每天，有太多的人有求於我，我也有太多的事有求於人家。還有更麻煩的，我是領導的下屬，經常，屁顛屁顛地跟著領導上館子應酬。
剛工作那會兒，我是個見酒就會逃的人，更別提酒量如何了。不過，我慢慢發現，自己的酒量在無數次的磨礪中有了快速提高。奇怪的是，我酒量高了，人卻反而時常倒下去。我們領導說，人是要有點本事的，酒量高低也是本事。我想也是，一個見酒要跑的人，怎麼去和客人打交道呢？
我頭一回在酒桌上醉倒實屬無奈，那是在我婚禮的場麵上。第二回醉倒就發生在單位裏，記得當時是接待一個重要客商。那晚我拚著命喝，也拚著命灌客商喝，末了，客商稀裏糊塗地就簽了字。後來，我得到領導賞識被提拔了。這應該是我頭一回見識到酒的威力。
現在，我已記不清有多少次醉倒在酒桌上了，當我眼花繚亂地看著客人手舞足蹈的樣子，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刻。都說這個社會世態變得炎涼了，可我咋覺得越來越熱氣騰騰的呢？不管是誰請客，得使著勁把對方灌倒，那是客氣的代名詞。對方不倒，證明你不客氣，你請客的飯錢打水漂了。
可是，我的健康出現了問題。在我啤酒肚漸漸隆起的時候，有人誇我越來越有官相了。我很高興，如今，哪有瘦不啦嘰的人當官的。官相，有時候也是喝出來的。
我老婆說：總有一天會喝死。她說這話時，我總是笑笑，最多跟上來一句：到時候再說吧。不過，有一次我真的害怕了。去醫院看望一位患了絕症的同事，我推開病房時，以為走錯了房間。同事卻叫了我的名字，我看著他因化療變形的臉，差點哭出聲來。臨走時，他送我一句話：
他的病是喝酒喝出來的。
我後來把話帶給大家聽，大家都聽得毛骨悚然，一個個發誓再也不喝酒了。因為，他們都覺得患絕症的同事講的是真理。不少人還去醫院谘詢，醫生也說，除了遺傳基因，幾乎百分之百的病因與喝酒有關。就是那天晚上，我們一臉悲傷地相約去了餐館，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打死也不再喝酒了。可是，那晚我又喝醉了。我也不知是自己喝的還是別人灌的，反正，當時有個人站起來吼了一句：喝吧，不喝也會死。於是，群情激昂，最後全喝趴下了。
我曾經動過不再喝酒的念頭，自己還算是個理性的人。但是，我們單位一位副局長出事了，這件事讓我感到特別震撼。我去監獄探望他時，他抽泣著對我說：兄弟，喝再多也沒事，就是別伸手。我們私底下也說，不就貪汙了幾萬元嘛，最多頂酒桌上兩頓飯錢，可惜了。我後來就打消了戒酒的想法，我想：還是喝吧，喝進肚裏的沒事。
其實，事態的發展遠沒有我想象的簡單。在我喜歡上酒後，我感覺自己內心有種東西在不斷地膨脹。我想壓住它，卻無濟於事。有人送酒到家，我覺得懂得感恩的人都不錯。有人送來煙我也收，雖然我不抽煙，土特產啥的就更不用說了。
說實話，我這輩子最要感謝的是我老婆。她一直風裏來浪裏去地代我還送來的東西，好多次我莫名其妙地想發火，可她總是笑臉相迎。老婆說我骨子裏流的是幹淨的血。我這人最怕被人表揚，不管是領導還是自己老婆，隻要聽到表揚話，我就沒脾氣了。
我有氣無力地開始起床。老婆說，今天她已請假，讓我多睡一會兒。我眼睛有點發潮。
這時，手機響了。是領導的電話。領導說晚上有應酬。我說：我不喝酒了。領導說，他也不喝，隻喝茶。我說：喝茶？可能嗎？領導笑著說：到時候再說吧。
我看了看老婆。老婆皺了皺眉說：去吧，別發誓了。
出門時，我的頭暈了幾下，我知道昨晚的酒精還在發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