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布雷德眼望窗外,恍惚想起一個人來,綿羊島畔初遇因海姆時他正遭受賞金獵人殺手圍攻,那女首領名叫格蘭,兩人曾交過手。布雷德記憶中本沒有幾個異性,仔細端詳幾乎可以確認,忽想起和因海姆的初次交往她是唯一知情者,暗覺得有些不妥。
格蘭徑直往園中一處水榭走去,手扶欄杆端立不動。布雷德略一猶豫,推門而出,悄悄來到格蘭身後,輕咳一聲。
格蘭一身絲質黑衫,夜風中襟袖飄飄,悄然轉過身來,月光下星眸閃耀,臉若桃花,輕聲道:“你好大的膽子,自己做那樣的事,還敢隻身來公爵府,你當艾丁公爵什麼人?”
布雷德心中一凜,明知故問道:“我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公爵的事情?”
格蘭一愣,眼中閃出一絲疑惑,道:“你不相信我?上次蒙你手下留情,我一直銘記於心,這才冒險來通知你。一旦下青龍和神龜山順利掌握到艾丁公爵手中,他們一定不會留你。你並不忠誠於他,許多蛛絲馬跡都已經掌握在他們手裏,你偏偏隻身前來,如果沒有圖謀,怎麼會這麼傻?”
布雷德暗自詫異,將過往情形略想一遍,奇道:“我有什麼圖謀?他為什麼不相信我?蛛絲馬跡?你這是什麼意思?那次你與我湖上交手,純屬個人恩怨,既談不上手下留情,更與任何人無關,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究竟什麼意思?”
格蘭睜大眼睛,忿忿道:“好吧,就算你沒有手下留情,你與因海姆事先沒有預謀,但你安排被你們抓住的賞金殺手搞假暗殺,故布疑陣,是什麼用心?這不是欲蓋彌彰嗎?你以為那些殺手有什麼事情敢對我們隱瞞嗎?”
布雷德頭皮一麻,原沒有提防賞金獵人會這麼快與艾丁勾結上,的確有輕敵之嫌,轉念一想,艾丁對此節必不知曉,否則就不僅僅是疑心那麼簡單了,稍一猶豫,沉聲道:“這件事我倒有所不知。部下擔心我的安全,做出這種覺動,弄巧成拙,的確不智。不過就算我藉此向公爵表忠心,又有什麼大不了?不用說我本是一介平民,之所以有今天完全仰仗艾丁公爵,而且就目前來說,我與公爵同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什麼利害衝突?”
格蘭一愣,悠悠歎口氣道:“不管你怎麼想,就怕別人不這麼想,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這麼貿貿然前來的確太危險了,我怕艾丁公爵不會輕易放你回到軍中。”
布雷德心下稍寬,慨然道:“我本來一無所有,如果公爵不相信我,大不了仍舊流浪江湖。人間富貴雖然人人稀罕,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公爵用心提拔我才有今天,他叫我來如果不來又該怎樣?難道從此東躲西藏,在飲馬湖漂泊一生嗎?好比你們,在神龜山龜縮了許多年,也有一定根基,任一方想要攻打你們幾乎是唾手可得,你們又圖些什麼呢?難道很自由自在嗎?”
格蘭道:“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受製於人本來就是身不由己,就像我一樣,身受師傅教誨與養育之恩,明知道朝不保夕也隻能聽天由命,否則天地雖大,何處安身?”
布雷德點點頭,歎道:“本來以為有為天不容,不作地無收,誰知道有所作為也會遭人嫉恨。也沒什麼,我本來在艾丁堡好好的做自己的鐵匠,無憂無慮,若不是遭人算計,落下一身還不完的債,也不會鋌而走險,參加什麼格鬥比賽,就不會和公爵糾纏到一起來了。有些事情真像是命中注定的,躲也躲不開。”
格蘭眼睛一亮,臉泛暈紅,道:“你真的相信命中注定嗎?那麼我想你的命一定不會不好,你一定會沒事的。我想你既然這麼想,不如跟艾丁公爵正麵提出來,就此退出這個是非圈算了,以你的能力,哪裏不能容身?”
布雷德一愣,落海遇難以前他的確一直這麼想,從沒想過要出人頭地,就算見到艾文家那個美若天仙的小姑娘,心中雖有一些綺念和幾分自慚形穢,也沒有想過要雄心勃勃地做什麼大事,但自從獲得獅鷲心以來,又有哥哥的大仇在身,頓時身不由己了。此刻仰首看天,月亮鑽進雲層,留下一片昏黃,歎道:“我一定會設法全身而退,盡早離開這個是非圈。不過這也不能讓公爵知道,否則他一旦誤會我想要投靠派拉達一樣不能容我。”
格蘭低頭道:“我怎麼會告訴別人?天色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這就告辭,請多保重!”
布雷德道:“你也多保重!”
格蘭微微點頭,急忙離去。
布雷德目睹格蘭背影,稍稍舒了口氣,雖然相信格蘭必不會出賣自己,但卻想她若果真是艾丁派來的密探就好了,倒是挺容易就糊弄過去了。正有些得意,身旁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閣下好口才,心思縝密,可惜艾丁公爵就沒這麼容易糊弄了。”
布雷德不屑轉身已能料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來到自己身邊的人是誰,冷然道:“龜王這麼晚還沒睡?”
安渣爾緩步踱到布雷德對麵,輕笑道:“寄人籬下,你我同病相憐,哪有心思睡大覺?不過,艾丁的好夢也就快要醒了。時事造英雄,英雄有出處,艾丁一介商人,投機生意做得叮當響,想趟戰場這趟混水他還不夠格,遲早落個傾家蕩產。”
布雷德道:“我寄人籬下也就罷了,聽說藍月亮在海上隻手遮天,龜王您為什麼也要屈尊事人呢?”
安渣爾詭笑一聲,侃侃而談道:“隻手遮天談不上。艾丁憑借敵國之富,招兵買馬,奪得海上半壁江山,半是投機,半憑實力。而我教外有強敵環視,內部離心離德,實不足與人爭勝。海上諸勢力中,艾丁貌似強大,實質根基最淺,一群烏合之眾,幾個鼠目牙將,其實不值一提,大樹一倒,頓作鳥獸散。然而,物必腐然後天棄之,若不促使艾丁野心勃發,他終日龜縮於此,仰仗亞蘭諾恩和派拉達的庇護,如何才能動得了他?如今他興兵作亂,亞蘭諾恩佯作不知,其實令有所圖,派拉達早已了然於胸,隻不過坐看他如何作法自斃而已。現如今海妖島已經在我掌握之中,艾丁港防守空虛,艾丁海上勢力雖強,其實鞭長莫及,倘若來援,我必趁他進退失據之時予以痛擊。閣下還在猶豫什麼呢?”
布雷德對海上情形知之不多,但哥哥幾位屬下原是藍月亮的人,因此對藍月亮尚有一定了解,已知安渣爾甘心做艾丁幕僚必有重大圖謀,此時對他所說倒也相信幾分,冷靜道:“這麼說來海妖島遭遇海盜襲擊之事屬實了?難怪艾丁公爵心神不寧。不過你既然占據了海妖島,為什麼不直接攻打艾丁港呢?”
安渣爾道:“千裏勞師,不可爭勝,況且我誌不在此,如同閣下誌不在海上。目前海妖島名義上仍在他手中,卻是他的禍根,我於間不容發之際將它拿下,可令艾丁兩處人馬進退失據,無路可逃。艾丁三心二意之徒,多謀少斷,做生意也就罷了,打仗必然累死三軍。”
布雷德道:“不要說我沒這能力,就算能夠,公爵與我有知遇之恩,如此背棄,天必不佑。況且我的部下都是公爵屬下,攻打艾丁堡怎會聽我調遣?而亞蘭諾恩海軍近在咫尺,一旦殺入如何抵擋?”
安渣爾道:“你的實力我知之甚深,奪取艾丁堡綽綽有餘,然而對抗亞蘭諾恩的確費難,因此隻可用智。亞蘭諾恩乃是議會國家,精靈王權力有限,短時間內難以調動大量軍隊,你以獅鷲心後裔名義宣布立國,隻要及時發出照會,精靈庭幾個老朽之輩必然議來論去,失卻戰機。那時你隻要及時恢複艾丁堡的社會秩序,加強城防,此地關係各族利益之處甚多,誰肯輕啟戰端?派拉達縱然見機得早,頂多趁機奪回飲馬湖。一得一失,得艾丁堡可以確立大公國的合法地位,艾丁一個無能之輩尚且安居此地十數年,況乎你獅鷲心血統;失飲馬湖亦是禍中有福,可以趁機向派拉達示好,至少可作為緩兵之計。進退都不失一世富貴,亦不負平生之誌。”
布雷德故作沉吟,垂首不語。安渣爾笑道:“交淺言深,發自肺腑,老弟熟思之。”說罷負手身後,踱步而去。
二
次日淩晨,布雷德早早起來,安渣爾正在池邊戲魚,布雷德左右無事,閑晃過去,招呼道:“龜王好雅興,早啊!”
安渣爾轉頭笑道:“*,一遇風雲便化龍。古人雲,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哉,此言謬矣!任何生物苟安於現狀,都不是它們的本來麵目,不過是環境使然,這小小的金鱗,一旦放歸大海,時候一久,恐怕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由此可見,環境的作用是多麼得大。不過人不同於魚,人不僅能適應環境,還要能夠創造環境,使之最大限度地適合自己的發展。”
布雷德道:“龜王真知灼見,在下佩服。有些淡水魚實在經不起海上風波,比如我,雖然在海上漂泊了整個童年,每次坐海船還是會暈,水性一向很差,有一次就差點淹死。不過先生和公爵就是真正的海上蛟龍,也隻有大海才夠你們馳騁縱橫一番的。我想先生為什麼不找個機會約公爵一起去海上走動走動呢?海妖島沙灘細膩順滑,椰樹林鬱鬱蔥蔥,正是消閑消夏的好去處啊。公爵一向忙忙碌碌,一旦到了那裏,準會樂不思蜀。”
安渣爾直起身來,會心一笑:“哦,這倒是個好建議,我來試試看,盡量說服公爵隨我出海,觀光觀光。”
布雷德道:“海上風雲莫測,瞬間變幻萬千,先生既有此意,事不宜遲。”說罷轉身而去。
此後幾日,布雷德每飲必醉,偶然酒後感了風寒,咳得麵黃肌瘦,雙眼深陷,索性臥床不起。
艾丁親來探視,布雷德勉強起身,艾丁急忙扶他躺下,歎道:“唉,真是可惜。月前多芬雪島發生特大海嘯,大約就在你們離開那裏不久,島上諸鎮盡毀於一旦,死傷慘重,慘不忍睹。龜王通曉海祭之法,因此邀我去海妖島祭祀一番,一來保佑各地平安,二來也給自己積點福。本想邀你同往,看你這個樣子,還能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