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掄圓嘍,照定脖子,喝一聲:“砍!”膽小的能嚇暈過去,這要是凡人,腦袋非搬家不可。

砍不動,血印子也沒有。

吳大辮子心裏那個佩服,越來越不是滋味。這會兒沒他啥事,也不能閑著,拎把柳葉刀,前前後後直晃悠。晃悠啥,醜角,就得那樣,別人拿啥他拿啥,插科打渾,不時弄倆看客上場,誰要不信誰上來,白砍,砍壞了沒你啥事,這是擺場子的規矩。誰敢上啊,佩服得五體投地。

吳大辮子可不盡是瞎晃悠,一邊晃悠,一邊上上下下直打量。打量啥?大凡練硬氣功的,必有個名堂,那是個練不到的地方。為啥?啥叫氣功?得有氣,當真憋住氣,憋得臉通紅,那也不是事。氣要順暢,練活嘍,這才到家。有進氣哪能沒出氣,練家,把氣憋一處嘍,常人看不出來,那叫氣門,也叫練門。內行也不那麼容易看得出來,為啥?練家心裏明白,對頭知道你有閉氣功,要破你的功夫,定要尋你的練門。藏哪?沒啥地方好藏,身上。

徒弟們左一刀右一刀的白忙活,柳老爺子也沒閑著,跟現在練健美的似的,得換姿勢。前弓步逐虎過澗,後尖步抱虎歸山,左箭步倒曳九牛,右虛步犀牛望月,神完氣足。

吳大辮子瞧在眼裏,心裏敞亮,老爺子再怎麼左搬攔右搬攔,肘不離肩,肩不離腋。這名堂,八成在腋下。

吳大辮子心不在焉,前晃到後,右晃到左,尋個空擋,把條毛巾扔了過去。老爺子也沒出多少汗,盛情難卻,抬手接過,臉上虛掩幾下,道聲“謝謝”,扔了回去。吳大辮子心裏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老爺子這一抬手的功夫,吳大辮子看得雪亮。咱回事?外行看不出名堂來,吳大辮子是練家,哪兒練到哪沒練,漫不經心瞅一眼,差不了。

要說了,這腋下是個隱*,脾經膽經心包經,經穴交彙的地方,皮下腋下藏著呢,咱就看得出來呢?要是外行,給你放大鏡,你能看出油泥,看不出名堂,你得懂。脈分陰陽,這金鍾罩練的是陽剛之氣,氣走少陽膽經,腋下隻有淵液穴,這是大穴。吳大辮子行醫賣藥,各派針灸,懂的多了,甭管啥針法,有禁製,不是哪都能紮。這練家,也得避重就輕,不能蠻練。啥叫淵液穴,此穴原來真氣聚,補多泄少應其中,這是秘訣。吳大辮子是個使暗器的主,眼神好,認穴準,隻瞄一眼,那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黑,全瞧在眼裏了。咱會黑呢?柳老爺子身如古銅,泛紅才對。紅是紅,這塊地方沒練到,凹那麼一點,很不起眼,略顯得有一點不大明亮,這就黑了。

吳大辮子眼巴巴尋他練門幹啥?不說你也明白。抽大煙的上了癮頭叫煙鬼,讀書上了癮叫書呆子,這練武的要是也上了癮頭,那就叫武癡。吳大辮子打小練武,沒遇見過對手,好武成癡,又不解癢,這會兒柳老爺子明顯技高一籌,他尋思不是對手,這就犯了癮了,愣是要琢磨琢磨咱才能嬴了他。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吳老辮子不是說了嗎,要是有人認出咱家的辮子功是錘法,小心避著些,還有半句,八成那就是那冤家對頭。吳大辮子能不上心嗎。再說了,這江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知己知彼,不白琢磨。這不,弄明白了,心裏就有了底。

吳大辮子這邊起了精神,容光煥發,柳老爺子一頓板刀挨完,要換金槍刺喉。鐵喉功,這是金鍾罩最難練的地方。倆人打個照麵,吳大辮子一拱手:“服了您叻,老爺子真是活金剛。小弟我真眼饞了,就跟老爺子您討教幾招,幫您跑個龍套。”柳老爺子豪氣方湧,雙手一抱拳:“好,兄弟你隻管紮,把老哥我紮出個七八個窟窿,那就是生死弟兄。”

吳大辮子接槍在手,虎視鷹揚,衝著台下一拱手:“諸位街坊,四麵八方來的朋友,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您把銅錢捏手裏頭,別光顧著看了,瞧著精彩,記得打賞。柳老爺子這身功夫,我吳大辮子平生僅見,百年難得一遇。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瞧好吧您叻。”

柳老爺子大馬金刀,使個李存孝打虎勢,沉腰坐胯,雙腿等肩,左掌護襠,夜叉探海,右掌齊眉,撥雲見日,俗話說得好,手是兩扇門,腳下一條根。吳大辮子暗暗喝彩,好你個老爺子。

槍是那條槍,人是那個人。吳大辮子槍交左手,右掌頭頂一翻,托天換日,腳跟猛一頓地,敲山震虎,力達根稍,氣就運開了,渾身骨骼劈裏啪啦一陣暴響,真氣布滿全身。懂行的不懂行的,全都捏把汗,這回見真章啦,老爺子能扛得住嗎?柳家妹子也緊張,暗地裏也佩服,不是混飯吃的主,年紀差不多,功夫不一樣,心裏七上八下。

柳老爺子雙眉一軒,道聲:“好!”這回是發自內心。金鍾罩、鐵布衫,刀槍不入那是假,得看是誰的刀、誰的槍,老爺子這會兒心裏有底,假以時日,那就不能任他紮啦。

吳大辮子長槍在手,“看招!”槍花一抖,奔著咽喉而去。

上三路、下三路,左三路、右三路,虛虛實實。槍尖紮在老爺子身上,疼在看客們心上,場內一個勁的喝彩。

吳大辮子這槍,不是亂紮,明著尋老爺子的練門,檀中氣海肩井,任脈帶脈奇經,專挑難練的地方紮,別人看不出名堂,老爺子不能不留神。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扛得住,扛不住的地方得用點竅門。指頭這麼一點,身子那麼一偏,讓開大穴,那就沒事。這也就糊弄糊弄看熱鬧的,吳大辮子心裏有數。

老爺子右掌在上,護著麵門,那也不能讓開,雖說吳大辮子不能明著紮他臉,可也沒說不讓紮,別處沒啥,萬一紮眼睛上,你就雙眼皮一起合上,那也架不住吳大辮子的槍。隻一隻左掌護住前胸各處要害,那就有些吃力。還有一層,老爺子這左手也不能抬得太高,腋下還有個更要害的所在,淵液穴,那是練門。這個,也隻有老爺子和吳大辮子倆人心知肚明。

按理說吳大辮子槍在正麵,哪能紮到胳肢窩呢?您忘了,老爺子沒忘,吳大辮子的辮子功那是江湖一絕,冷不丁的使出來,比槍尖厲害百倍。沒說不讓使。

啥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爺子這會兒就是。壯士一言,快馬一鞭,潑水難收啊。

吳大辮子紮得性起,一槍緊似一槍。辮子也就蕩開了。槍裏夾鞭,雙管齊下。觀眾那個解饞啊,眼睛瞪得溜圓。也不知哪個膽大的喊一嗓子“好!”台下那個熱烈,銅錢漫天花雨一般,沒頭沒腦地扔上台來。

吳大辮子把心一橫,大喝一聲:“開!”五鬼拍門!

(完)

(後記:這是根據一段真實故事略作加工而成的,至於結局,眾說不一,但有兩件事比較肯定。其一柳老爺子不敵吳大辮子的五鬼拍門,被半方孔錢擊中練門,破去了金鍾罩的功夫,把式也就草草收場了;其二吳大辮子的確死於三十五歲那年。至於柳老爺子受傷程度,以及吳大辮子的死因外人不易確知。一說柳老爺子受傷並不嚴重,因吳大辮子施了暗算,乃以暗勁傷了吳的血脈,令其自斃;另一說柳家妹子為報父仇定下了十年之約。總之,以江湖傳言,殺人不絕後,斬草不除根,不論情形如何,當時吳並無子嗣,柳家不得不暫且放他一馬。

吳小辮子雖然不曾回到原籍定居,人們卻常看到一個貌似吳大辮子的青年出現在遠近各地的把式場上,依舊是三花臉的勾當,有關他的傳說也很多,有空的時候當另撰一文與大家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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