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達開完了,老辮子沒完,差點完蛋。石達開遣散將士,自縛請降,仁義。老辮子忠誠,又仗著有些本事,尋思著劫獄。那個四川總督駱秉章也不是凡人,算到有人會劫獄,重金收買了幾個武林高手看著呢。吳老辮子就入了套了。藝高人膽大,黑夜裏吳老辮子那根辮子使得出神入化,沒人能夠近身。為啥?大凡鞭法,怕的是兩麵開刃的寶劍,寶劍這東西雖說是百刃之君,其實是個窩囊廢,沒啥大用,真正學武的沒幾個人帶那玩意,留著給文人壯膽。可對付鞭法沒他不行。那些個武林高手一個個棄長用短,撇開長槍不用,耍起了寶劍。這就中了計了。
沒人比吳老辮子懂這個理,知道這些人趕著上架找寶劍呢。寶劍怕啥?刀。吳老辮子不可能空著手,扛著把厚背砍山刀呢。
刀重劍輕,路子差不多,兩下裏一碰上,使劍的準吃虧,拿捏不住。而這吳老辮子的辮子走的是流星錘的路子,直來直去,專打眼睛鼻子。
官兵吃了大虧,吳老辮子正得意,不知誰說了句:“那是錘法,拿槍!”
吳老辮子吃了一驚,知道這回沒個好了。刀打一大片,槍紮一條線,刀碰上槍本來就吃虧,單手刀對雙手槍,力氣就不如,而使槍的都知道那個“撥”字訣,流星錘就失了準頭。光棍不吃眼前虧,溜。那年吳老辮子才三十來歲,正打著光棍呢,造反的都這樣,有家有口的誰跟你攙和。
吳老辮子到死也沒弄明白這江湖上是誰有這等見識,烏燈瞎火的,聽風辨器,聽出錘法來,了得。臨死就念念不望告訴吳大辮子,走江湖的時候留個神,要是有人認出咱家的辮子功是錘法,小心避著些,八成就是那冤家對頭。
時間一長,吳大辮子也忘得差不多了,都用上火槍了,誰還惦記這個。柳老爺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吳大辮子心裏一激靈,這就記起來了。
柳老爺子那邊登台亮相,場下陣陣喝彩,吳大辮子驚魂不定。柳老爺子四周一抱拳,講了幾句場麵話,徒弟遞過一把單刀,接刀在手,耍一路刀法熱熱身。吳大辮子定眼觀瞧,他也是使刀的,不能不用心。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老爺子怒目圓睜,“呔”的一聲斷喝,場內鴉雀無聲。啥叫行家?出神入化。學武的也一樣,場上場下不是一回事,上場要有場上的氣勢,三腳貓再怎麼著這氣勢他學不來。老爺子涵胸拔背,沉肩墜肘,虛劈兩刀,挽個八方風雨式,隱隱風雷之色,門戶謹嚴。兩邊各上來兩名徒弟,手持長槍,四角上向老爺子刺來。
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尋常人這一下準八個透明窟窿。紅纓槍柄長七尺,槍頭七寸,穗長七寸,啥名堂?一寸長、一寸強,七尺七寸王中王,所以這槍又叫百刃之祖、兵中之王,厲害。嶽武穆嶽爺爺為啥別的不練,單練槍呢?管用。柳老爺子還能不明白這個?藝高人膽大,單刀破四槍,少見。台下這個聲音,鬧騰。膽子小嚇著哭的,個子矮看不著的,抱著孩子沒處躲的,亂七八糟,膽子大的也不敢頭伸太長,怕被刀風刮著,內傷,當時看不出來,回家一脫衣服,青一塊紫一塊。
吳大辮子不怕這個,心裏尋思,八成師徒早就練熟了。柳老爺子眼觀六路,喝聲:“兄弟,你也上!”
吳大辮子一激靈,心道還有這能耐?明人不做暗事,我就伸量伸量,要是被我紮個窟窿,也不能說我不地道。辮子在脖子上纏幾道,那邊拋來一杆長槍,吳大辮子接槍在手,道聲:“老哥看槍!”尋個空檔,靈蛇出洞,直奔咽喉。
柳老爺子道聲“好槍法”,略退半步。吳大辮子心裏明白,老爺子這是給自己找麵子呢,心裏七上八下。
老爺子道:“兄弟,不慣使槍,那就辮子,老哥哥我招架不住,再求饒就是。”
這邊看熱鬧的起勁吆喝,本鄉人更是恨不得立馬見個高低,吳大辮子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這一會兒他倒不怕輸這一陣,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他尋思啥呢?
再說了,這柳老爺子為啥定要鼓動他上場呢?柳老爺子心明眼亮,瞧他六神無主,定是動了心思,動的啥心思?江湖,啥叫江湖?過去那叫黑道。人在江湖,心入黑道,練的是一口氣,最憋不住的也是一口氣。老爺子走江湖賣藝,見的人多了,啥心思沒見過?咱辦?最要緊的是讓人把這口氣給出了,哈哈一樂,那就是朋友。老爺子本想讓他上場,見個真工夫,自己賣個破綻,輸個一招半式,被轟下場去失掉的麵子也就找回去了。他哪裏知道吳大辮子這會兒可沒空想這個,想啥?吳大辮子總在尋思這個班子也就老爺子是個角,若是沒了老爺子,一盤散沙。自己老大不小啦,沒成個家,又沒徒弟,孤掌難鳴。柳家妹子一百二十個讓人舒心,這要是娶過門,就算做個倒插門的女婿,滋味,那個美呀。等老爺子翹了辮子,自己就是班主。一舉數得。
他那裏瞎琢磨,走了神啦,這槍法再好,沒神,就成了花架子,啥叫功夫?銅皮鐵骨不算能,要練得練精氣神。花拳繡腿,哪能入柳老爺子的眼,老爺子暗暗歎氣,本來,要是沒吳大辮子上場,老爺子練到分際,一招夜戰八方,徒弟們招架不住,這就收場了,可這會兒吳大辮子心不在焉,老爺子一出絕活,吳大辮子不定招架得住,那要是再失了麵子,不大好找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刀如風、槍如龍,老爺子沒空尋思,喝聲:“兄弟,老哥我贏不了你啦,收吧,扯平啦。”他那裏一式退步跨虎收刀勢,雙拳合抱胸前,算是讓了半招。徒弟們忙不迭的收招,哪能受師傅的禮,吳大辮子一愣神,急忙收住,手忙腳亂。明眼人看在眼裏,一陣嘻噓。吳大辮子心裏也明白,現眼啦,可他畢竟慣走江湖,這會兒又是醜角,急中生智,台上扮個花臉,翹翹大拇指,明著給老爺子捧捧場,也給自個落個台階,心裏這個憋氣。戲算沒白演,看客們沒那麼多見識,一個勁地叫好,銅錢劈裏啪啦落一地。
柳家妹子端個銅鑼,場上溜一圈,半蹲半跪的,悄悄收拾銅錢,柳老爺子百忙裏給吳大辮子扔個毛巾,褪了短衫,露半截古銅身板,那個硬朗,虎步風生,再次登台,滿堂喝采。都知道今個沒白來,老爺子這是要練絕活!啥?金鍾罩!沒見過?吳大辮子也沒見過,可他聽說過。金鍾罩、鐵布衫,刀槍不入英雄膽,不容易。這要是練成了,大羅金剛讓三分。吳大辮子知道咱回事,老辮子就練成了鐵布衫。為啥大辮子沒練成?俗話說內功輕功閉氣功,神童得練三十冬,這三等的功夫,最投機取巧不得。金鍾罩、鐵布衫,那是最上等的閉氣功,十萬八千汗毛孔全閉上,鐵板一塊。吳大辮子也練,那會兒才二十五六,火候沒到。
老爺子紮個四平大馬,提肛縮腎,氣聚丹田,雙拳抱緊,鐵塔一般,幾十人推他不動,腳下生了根了。徒弟們提著挑山扁擔,一前一後,沒頭沒腦的一頓亂敲亂打,老爺子麵不改色,氣定神閑。場下那些個看熱鬧的,全都憋著氣呢,就像扁擔打在了自己身上,那個緊張,汗出的比掄扁擔的還多。俗話說演戲的吃三兩,看戲的吃半斤,別說站著看戲不腰疼,用了心了,比誰都累。
扁擔,那是小菜,精彩的在後頭。玩把式就是這樣,得一路路來。倆徒弟敲累了,一邊直喘氣,上來倆拿刀的。鬼頭大刀,精赤一條碗口粗的臂膀,趕刑場的劊子手似的,那個凶悍。演戲的沒咱的,看戲的那個緊張,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