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一頭長發將她的整個腦袋都籠蓋著,在這樣麻麻亮的淩晨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味道。我父親抓著大米的手掌全是冷汗,他在離女人兩米來遠的地方停下,正要問話,卻突然聽到了那女人細若蚊鳴的哭聲。
原來女人一直在哭,怪不得她抽動著雙肩。隻是她的哭聲很小,並且我父親又太緊張,所以剛開始竟是沒有聽到。
女人的哭聲很小,但是卻哭得十分的傷心淒涼。我父親聽了,竟是有一種想和她一起痛哭的衝動。總算我父親是道師先生世家出生,他收攝住了心神,把抓了大米的手揚到頭側:“是人就報名字,是鬼就早點去投胎!”
這時候我父親有七八分把握麵前的這個女人是一隻孤魂女鬼。按理說,一般的道師先生遇到了鬼就必須收,但是我祖上對“收鬼”留下了告誡:在不危及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如果鬼沒犯錯,那就必須給它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我父親雖然緊張得要死,在這節骨眼上他還是不敢忘了我祖上的告誡。
須知,一些孤魂野鬼之所以願意飄蕩在世間,其實是因為丟舍不下活著的時候的一些東西。這類野鬼,隻要它不進入尋常人家,一般都不會害人,隻是偶爾會嚇到一些人而已。我祖上之所以要留下這個告誡,或許是不希望後人的殺伐之氣太重。
那女鬼對我父親的勸告無動於衷,隻是一味地哭。
我父親有些不大耐煩,口中念念有詞。按照祖上傳下的理論,這時候他手上的大米已經具有了霹靂子的法力,隻要把這些大米撒向女鬼,那女鬼就一定會受傷。不過那時我父親一來學藝不精,二來手中除了大米之外並無其它法器,所以其時他雖然想早點把女鬼攆走,無奈自己的底氣實在不足,所以不敢冒然發動攻擊。
我父親正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公雞的打鳴,原來終於天將破曉。
按照陰陽理論,一天十二個時辰之中陰陽會有好幾次轉換。其中,午夜到雞鳴之時陰氣最盛,這段時間是鬼怪活動的高峰時期。一旦公雞打鳴,那就預示著陽氣增強,一般法力較弱的鬼怪,聽到雞鳴就會馬上退避三舍隱藏起來。
“還不快走!”我父親聽到雞鳴,膽氣又壯了一些。這時要不是擔心嚇著我母親,他一定會大吼一聲展開攻擊。
那女鬼仍是一動不動,還是哭個不停。
女鬼居然對雞鳴毫不畏懼,看來應該是飄蕩了很久的野鬼,並且法力肯定已經修得不淺,我父親才上來的膽氣不由得又下去了幾分。
不過我父親雖然學藝不精,但卻並不是一個怕事的人,他覺得受到了女鬼的羞辱,突然狠勁一生,一咬牙就將手中的大米朝女鬼扔了過去。
一把霹靂子盡數打在女鬼身上。女鬼顫栗了一下,慢慢轉過身來。
我父親一把米撒出,見女鬼不跑,他就覺得要糟。不過這時候事到臨頭,我父親反而不怎麼怕了,他圓睜雙眼,怒目看著女鬼,準備殊死一搏。
女鬼轉過身來,但是她那長長的披發將她的臉擋得嚴嚴實實,我父親根本就看不見她的麵容。女鬼“注視”了我父親一會,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轉身往坡下迅速飄去。
我父親見女鬼怕了他,拔步就追。豈知剛轉過一個土丘,卻見那女鬼彎著腰正在掐路旁的一叢藿香。
其時朝霧漸升,隱隱嫋嫋,不過天邊泛白,比起先前,天色卻是明亮了一些。我父親一步趕將過去,抬起大手就往女鬼身上抓去。但也就是這時,他突然發現那女鬼原來是鄰村的李家嫂子,一驚之下,他趕緊住了手。
李家嫂子看見了我父親,她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笑道:“陳家兄弟,你這麼早啊!”
我父親驚疑不定,打量李家嫂子,卻見她穿一件毛藍布襯衣,腦後兩條粗黑的麻花辮子從耳後別過雙肩搭在前肩。
很明顯,剛才的女鬼並不是李家嫂子。
“剛才你看見有什麼東西從這裏跑過去沒有?”我父親問。
“沒有啊。”李家嫂子說,她邊說邊把手上的一叢藿香有意無意地往身後藏。
我父親覺得李家嫂子怪怪的,但是卻不好過問什麼。直到多年以後,當我和李家嫂子的女兒在雙方父母的操辦下定娃娃親時,我父親才知道李家嫂子當初一個人在淩晨到後山掐藿香的目的:因為她老是懷不上孩子,有民間醫生就告訴她,喝了寅時與卯時交替時分掐到的藿香熬製的湯汁就容易懷上孩子。
“我翻紅薯藤,看見一隻野兔跑過來。”我父親說,擔心著我母親,他說完就趕緊往回走。
我父親回到自留地裏,我母親迎了過來:“你把草人道士扔掉了?”
我父親一驚,看那草人道士先前的位置,果然見那地方已經空空如也,哪裏還有草人的半點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