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寸相思一寸灰(2 / 3)

居然就沒有再問她與衛二公子的事情。

華瓔有些疑惑的看著,深深稽首行禮告辭,退了出去。

退到門邊,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華瓔遲疑了一下,立住腳,低首輕輕道:"師傅……鼎劍閣的閣主風澗月,請我代他向師傅問好,祝故交修為更進。"

"風澗月?又是他……什麼故交!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真真是詆毀清修之人。鼎劍閣裏就沒有一個好人。"師傅的眉頭皺了一下,手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怒道,"華瓔你也是,這樣人的話你也信?快給我回去好好修習經書!"

她有些無措的站著,看見站在師傅背後的大師姐對著她輕輕搖搖頭,示意她快些退出。

出門時,她的眼角掃過地上那本《玉豀生詩集》——風從閣裏的不知何處吹來,書頁輕輕翻動。華瓔的眼睛陡然紅了一下,然而咬了咬牙,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二師妹。"

晚課過後,師傅離開,眾位女弟子按照順序依次退回各自房中,最後留下大師姐收拾一切。在華瓔也起身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的大師姐叫了她一聲。

華瓔的眉頭不易察覺的收了一下,站住了身子,輕輕問:"師姐有何指教?"

華清沒有回答,空蕩蕩的三清殿上她的足音響起,繞到了她的身側。

"這本書你好好收起來,不要再被師傅發覺了。"忽然間,聽到師姐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手裏一動,一卷書塞了進來,熟悉的質地與厚度,赫然是那本《玉豀生詩集》!

華瓔驚喜的抬頭,看見師姐清秀的瓜子臉。華清看著她,歎息著:"師傅要我燒了它,我想想還是私下藏了還給你。"

"多謝……多謝師姐。"手指緊緊的握住書卷,不知道如何表達心裏的感激,華瓔隻是輕輕說了一句——不知道華清居然還有這份心,以前,還一直以為大師姐是個同師傅那般無情冷漠的人呢。

"我沒有同師傅說衛二公子的事情——但是六師妹說了。"華清的聲音頓了一下,看著二師妹的手顫了一下,然後繼續,"也不能怪她……華嫦一直幫著我,所以有機會就會說你的壞話——"

"嗯。"華瓔不知說什麼好,隻好含糊應了一聲:六師妹以前受過大師姐的恩惠,所以一直仰賴著華清。自然,被師傅傳授凝碧劍、威脅到華清地位的她,在華嫦眼中也是時刻恨不得踩一腳的人了。

"她把你們在望湖樓上的事情都說了……師傅那麼聰明的人,想來已經猜到了幾分。"華清的聲音繼續響起,平靜從容,而聽的人卻是心亂如麻。

"可師傅沒說什麼。"華瓔感覺手心漸漸冰涼,脫口驚懼的說。

華清點點頭,眼色卻越發的沉鬱:"是啊……我也很驚訝。師傅竟然什麼都沒說!以師傅的性格,你覺得她會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的不追究麼?"

華瓔的心更亂,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耳邊就聽見大師姐輕輕說了一句:"師傅她今天……吩咐五師妹到碧城山千丈崖上,去采解憂花來。"

她心裏一驚,陡地冰冷徹底。

解憂花?……解憂花?白雲宮所有丹藥裏麵需要解憂花的,隻有——!

"天心閣的丹房裏,好久沒有煉製-洗塵緣-了罷?如今用到,隻怕要趕著現製了。"她還沒有想到那個令人恐懼的藥物名字,華清師姐卻淡淡的說了下去。

"不會吧?師傅、師傅要我——"有些震驚的,華瓔脫口問。

華清的臉色也是冷冷的,眼睛裏麵的光芒閃爍不定,她回頭望著殿中供奉的三清神像,上清靈寶天尊、玉清原始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高高在上,俯視著空曠大殿中這兩個年輕的女冠。

華清歎息了一聲:"你資質那麼高,師傅斷斷不舍像以前對付四師妹那樣、廢了你武功趕你下山——她今日還說要傳你天心秘訣,這在本門向來是不傳之秘。師傅這樣的脾氣,有這樣的打算,也是理所當然的……"

想起今日師傅流露出的傾囊傳授的意識,對照如今大師姐的分析,華瓔臉色漸漸蒼白,冷氣一絲絲的從心底溢出——洗塵緣…洗塵緣!

贈卿一杯無情淚,洗盡塵緣入九霄。

凡是道心堅決的人,在白雲宮出家修道前,都可以請求服用洗塵緣,一杯入喉,塵緣盡忘,不複再有恩怨糾纏。但是每次動用洗塵緣,都是入門的子弟自願提出。

可是、可是師傅如今,居然有了逼她服用洗塵緣了斷前塵的心思麼?華瓔有些驚懼的握緊了手中的書卷,臉色蒼白的透明。

看著她的神色,華清微微歎了口氣:"洗塵緣煉製至少要七天,你還有時間好好想一想——如果不願意放下一切,那麼,趁著師傅沒有逼迫你,趕緊走吧!和衛二公子說一聲,你和他離開白雲宮吧!"

離開這裏?大師姐的意思,竟是要她私逃出宮麼?

"逃出去?師傅、師傅知道了不知該如何生氣呢……"華瓔驚訝的抬頭,看見華清決斷的眼神——大師姐畢竟是大師姐,一向都是沉穩而有主見的。

"我知道你向來溫順聽話,這樣大膽的事情未必能做的出來。"華清低了眉,淡淡道:"本來我不會這樣幫你,可是經過昨天的事情,我想——如果能做的到,我不想讓二師妹你再遇上這樣的事情。"

"再"遇上這樣的事情?

華瓔心中微微一驚,心中不知有什麼樣的猜測掠過,許久許久,她望向殿中長明燈下仙風道骨的三清神像,忽然輕輕說了一聲:"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師傅、師傅也是看過義山詩的,是麼?"

已經是半夜了,碧城山上到處是點點的碧色——那是滿山的磷火。這是陰氣很重的山,層層疊疊的墳岡,一到夜來便是漫山飄飄渺渺的碧色鬼火。想想,"碧城"兩個字,還倒是貼切的很。

"看這裏——"在後山千丈崖附近的悟真洞中,華清舉起手中的火折子,在洞壁上晃了一下。悟真洞是白雲宮弟子們犯了門規後,貶來靜坐反思的地方,平日裏極少有人來,更不用說是半夜。

外麵有野鳥夜唳,華瓔心裏一驚,在火光明滅之間看見了洞壁上斧鑿的痕跡。

仿佛有人為了鑿去什麼東西,而夷平了這一片洞壁。

"什麼都沒有呀。"看著那些已經有了些年頭的刻痕,華瓔詫然的說——她不知道大師姐半夜偷偷地拉她來這裏,是要給她看什麼。

"上麵的字,隻怕沒有人能認得出來了……哪怕是親手將那些字刻上去的人。"華清將火折湊近洞壁,手指撫摩著那已經有些長上青苔的刻痕,有些感慨,"十五年前某一個深秋,白雲宮也有一個女弟子因為動了凡心、被貶到此處禁閉,她的師傅限令她在日出前想通,自願去放棄所有塵緣——不然,便要強行讓她喝下洗塵緣。"

"啊?"華瓔微微一怔,不自禁的脫口低呼,"她、她的師傅……也這般強人所難麼?"

"白雲宮裏麵的規矩本來就嚴……曆任的宮主,從來沒有一個好脾氣的。"華清的手撫摩著石壁,眼睛裏麵卻有遼遠的歎息,"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那麼,她便是在這裏靜思了一夜麼?"在火折一明一滅的光中,華瓔的眼色陡然也黯淡起來,"她、她最後是怎麼決定的?"

華清輕輕歎了一聲,搖搖頭:"這個女弟子和現在的你有一點相似:她的資質也很好,可以說白雲宮近一百年來隻有她能在三十歲以前,就將白雲千幻劍法真正練成……但是和你不一樣,她那時候依然不顧一切的愛著那個男子,其實根本不用想什麼,她絕對不會和情郎分開的。"

火折映照著石壁,上麵的痕跡過了十多年,依然看得出一斧一鑿之間的淩厲。

"她的師傅硬生生將她關入悟真洞裏,說如果她想不通等天明了就要逼她喝洗塵緣——她費盡了力氣,也無法打開洞門出去。"華清的眼神幽幽遠遠,這個年輕的女冠,居然知道這樣隱秘的過去,"眼看長夜就要過去,師傅就要拿著藥過來,她瘋了一樣在石壁上到處刻下情郎的名字——生怕自己真的會忘掉,她想記住他啊!"

"但是…最後還是被鑿掉了麼?"陡然間華瓔明白過來,手指觸摸著石壁上那些平整的印痕,她眼睛便是一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慨,讓她幾乎掉下淚來。

還是沒了……什麼都沒了……那樣用盡了畢生愛戀寫下來的名字,仿佛寫在沙灘上一般,潮水來去之間,宛如從未發生。

"是啊。師傅一進來,看見她這般不顧一切的勢頭,知道怎麼勸也是無用,當即就製住了她,逼著她喝下那藥去!"華清輕輕說著,聲音漸漸由波瀾不驚變得尖銳淩厲,仿佛感染了當時那樣瘋狂慘厲的氣氛。

"那個女弟子不肯喝,拚命的掙紮,甚至拔劍對著師傅動起手來……然而,她還不是師傅的對手。她師傅將她擊倒在地,將藥給她灌下去,然後在等著藥力發作的間隙裏,開始冷漠的一處處削去壁上刻著的名字——她必須忘記!必須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