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沈有容確實是這股倭寇的“黴頭”。本來他們是要偷襲台灣,誰想路上遇到了風暴,竟然給吹到了廈門沿海,還偏偏就是石湖水寨對麵,接著就被沈有容一頓猛打,還好跑得快,很快就溜了。但這撥鬼子也確實不知好歹,竟然還想在中國沿海“撈一票”。之後幾天,他們繞過沈有容的防區,在福建沿海大肆擄掠,搶完了又調轉船頭在台南登陸,在台灣安平建立了據點。到了這時候,他們倒還沒忘了德川家康的任務:占領台灣。
這次倭寇入侵,是嘉靖晚期倭寇被平滅後,四十多年來福建遭到的最大一次倭寇劫掠。新官上任的朱運昌氣憤不已:剛當巡撫就碰上這事,不報仇臉往哪兒擱。沈有容心裏也憋著火,打了這麼多年倭寇,這次竟讓倭寇從自己眼皮底下跑了。
領導很氣憤,將軍很憋氣,後麵就該辦事了。朱運昌隨即密令沈有容:跨海東征,把這股倭寇幹掉。話容易說,事可不容易做。在沈有容之前,明朝政府軍所有的水師將領,也隻有俞大猷曾有一次渡海東征台灣的壯舉。就那一次,還因為不熟悉水道,到了基隆就跑回來了。而這一次倭寇的流竄路線,和當年的林道乾一模一樣,就是駐紮在水道縱橫的台南。也許是認定了明軍不敢來,這撥倭寇在台灣異常囂張,四處奸淫擄掠不說,還向路過台灣的各國船隻強征稅費,理由是你過了我的地盤就要交錢。此時的福建已經是外貿大省,海上貿易是重要稅收。不解決掉這股倭寇,福建的經濟要受嚴重影響。要解決他們,就要渡海。誰去?
沈有容去!從來不曾遠洋作戰、陸軍出身的沈有容,這次要率領一支海軍跨海東征、消滅倭寇。因為台灣是中國的領土,任何膽敢侵犯中國領土的強盜,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但這次東征一開始就不順。沈有容是個持重的人,不打無準備之仗,一下子動用了二十四艘戰船。偵查工作也做得細致,他派了士兵化妝成漁民反複偵查,鎖定了倭寇所在的位置,接著下令:十二月二十一日大軍出發。沒想到艦隊剛過澎湖就遇到風暴,二十四艘戰船隻剩下十四艘。更要命的是,關於日本人有“神風”佑護的說法又開始在明軍中流傳。關鍵時刻沈有容當機立斷:二十四艘戰船的仗我能打,十四艘的仗我也能打。他擲地有聲地說:“就是剩下一艘船,也要給我開到台灣去,誰敢說撤退,我的刀不答應!”
曆史將永遠記住這一天:1603年1月19日,沈有容率領的十四艘經過風暴考驗的戰船橫渡台灣海峽,在台南安平海域與日本“遠征軍”決戰。這是整個中國兩千年封建曆史上,中國軍隊第一次跨過台灣海峽,履行他們神聖的使命:保衛祖國神聖的國土——台灣。
日子很神聖,過程卻很簡單。這些年沈有容在福建別的沒幹,幹得最多的就是訓練海軍和改造火炮。訓練有素的中國海軍,輕鬆地給日本鬼子上了一場海軍戰術訓練課,三兩下就把倭寇打得落花流水。按照史料上的記載,這場戰鬥中國海軍“殊死向前,以一當百,敵大敗”。值得一提的是,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日本海軍紛紛把劫掠的財寶扔向明軍,意圖誘使明軍爭搶,自己好趕快脫身。但明軍早就經過沈有容嚴格的訓練,在金銀財寶麵前眼皮都不眨,照打不誤!結果,七艘日本戰船一艘沒跑,統統被中國海軍打沉到海裏喂王八。這場戰鬥的日軍傷亡,史料上說是“明軍斬首十五人”。其實這是明軍斬獲的日本人頭的數目,因為整個日本艦隊全沉到海裏,撈人頭實在太困難。日本真實的傷亡數字無法計算,但全軍覆沒的事實不容置疑。
這場戰鬥結束之後,出現了一段被曆代史家記錄的感人的一幕:台灣少數民族扶老攜幼,簞食壺漿,迎接大明海軍的到來。一直在台南率領鄉親們殊死抗擊倭寇的台南少數民族領袖大彌勒,率領部眾們犒勞明朝大軍。他流著淚說:“今終見王師,死無憾也!”是的,關於這一天,飽經磨難的台灣百姓等得太久了。
就在沈有容凱旋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個噩耗:一直賞識重用他的福建巡撫朱運昌過世了。跨海東征的日子裏,朱運昌一直牽掛著前線戰事。當時風暴大起,前方戰事不明,朱運昌焦慮不已,身染急症,臨終之時依然對台灣戰事念念不忘。朱運昌的過世對沈有容是個沉重打擊。他原本就是個隻知埋頭苦幹卻不會處事的人,好不容易能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領導,但命運給他開了這麼一個玩笑。朱運昌過世後的那些天,沈有容多次痛哭失聲,甚至哭至昏厥。這位沙場上血染戰袍卻不流淚的鐵漢也動了真情。
好在接替沈有容擔任福建巡撫的徐學聚也深知沈有容有才幹。朱運昌過世後,沈有容一度心灰意冷,想回家侍奉老母。徐學聚知道後再三挽留,誠懇攀談,終感動了沈有容。而這件事情,卻成了後來他一生難以釋懷的恨事。沈有容在福建又鎮守了兩年,本來有機會請假回鄉探母,卻又趕上荷蘭侵犯澎湖。沈有容以重兵禦敵,怒斥荷蘭入侵,逼退荷蘭艦隊。緊接著他官升浙江參將。雖然福建巡撫徐學聚一再挽留,但沈有容去意已決:他已經整整十一年沒有見過母親了,他真的想借機會回家探母。可還沒動身,喪訊就傳來了:沈有容的老母病逝。為抵禦外敵入侵而嘔心瀝血的沈有容最終沒能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麵。
沈有容化悲痛為力量,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打倭寇上,隻要是從他防區過的倭寇,基本別想活。萬曆四十五年(1617年),日本再度侵擾台灣、澎湖、金門等地。在時任福建巡撫的黃承玄百般邀請之下,沈有容回到了福建,擔任水標參軍,第二年就打了個漂亮仗,將企圖進犯台灣的倭寇明示有道部三艘戰船全部捕獲,且自己的部隊不傷一人。這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後,福建百姓在莒江立碑紀念。晚年的沈有容在天啟年間還曾調任北方,擔任山東副總兵,期間做的另一個重要的事,就是幫助家貧的戚繼光一家,刊刻了戚繼光的文集。兩位同樣因抗倭而名揚四海的軍人,在早年薊鎮短暫的“人生交集”後,卻用這種方式聯係到一起。天啟四年(1624年),六十七歲的沈有容在山東任上退休,三年後去世。他的八個兒子中,有三個後來犧牲在明末抗擊清軍入侵的戰場上,可謂滿門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