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蘭在房中收著行李,不覺便想起朱郎許下的誓言:“五日後我接你下山,從此做對同命夫妻。”
就連觀主進她房來,她也沒有察覺。見她眉含笑意,雙頰粉熱,觀主心知,此番她已是鐵心離去。枉費自己多年對她的一番栽培。早知如此,便不該縱容她去剡溪遊玩,也便不會遇見那叫朱放的男子。
不禁喟歎。
季蘭聞聲扭頭,甜甜喚一聲“觀主”,走上前去靠在觀主肩上道:“當年觀主救我的恩,與這多年養育之情,季蘭此生銘記心中。”
觀主淡淡拂開她的頭,麵無表情:“天下男子皆薄幸,好自為之。”
她抿嘴不語,隻在心中暗念對他的信任。他不會,絕不會辜負了她。
自六歲起便留在玉真觀,十年來不曾下山,那日觀主開恩放她外出遊玩,她於剡溪蕩舟時巧遇隱居在此的名士朱放。他們言談投機,一見如故,此後時常溪邊相會,遊山玩水,暢談天下。他為她沏茶,她為他撫琴;她以為,有他相伴,不羨鴛鴦不羨仙。
五日之期到。從清晨天還未亮透,她便迫不及待去玉真觀門口迎他。她料他也如她一般思念,早早便會上山接她。
隻是,直至太陽落山,晚霞飛騰,她也盼不來,那道依稀的身影。
一日複一日,她的心在望穿秋水的等待中漸漸沉沒。後才聽說,那朱放受朝廷封賞,去往江西為官,更得郡主下嫁,前途風光。
她的心摔了一地碎片,尖棱刺角要她血肉模糊。滿腔希冀灰飛煙滅,怎能不恨。
玉真山頂玉真觀長年香火鼎盛,卻不隻是因道法深厚,更為那觀中女冠皆頗有才情,吟詩作對琴棋書畫,各有拿手的本領。因此常引得一幫文人異士商賈官員慕名而來。
這日,玉真觀將舉行一場盛會,據說是一位從未拋頭露麵的女冠,以詩為憑,結交入幕好友。
雖無人見過她,但關於她的傳言早就席卷漫天。都說她生得花容月貌,一襲道袍披身,綰發為冠,宛如九天玄女臨世,聖潔不可侵犯。
自然,那日的玉真山熱鬧非凡,甚至有人為防過多競爭者上山,派人堵了登山的小道。
剡溪微波粼粼,遠眺去,一艘小船隨風而來。船中立著一張桌,一人坐在桌畔,纖纖柔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卻不禁皺眉。此茶雖好,仍始終不及曾嚐過的那杯清甜。
遠處有人叫喊:“姑娘,能否渡在下去往對岸。”
她心覺好玩,便將船劃向他,在離岸數米外暫泊。細細打量,麵前這男子身形魁梧,卻相貌平平,所幸一身博學儒雅之氣尚算入得了她的眼。
於是道:“你也是去玉真觀?”
男子拱手:“在下陸羽,聽聞玉真觀今日盛會,特來參拜。豈料幾人霸住了玉真山入口小道,在下唯有從此繞道,誰知竟又被這河阻攔。幸而遇上姑娘。”
她便將船劃近,引他上船。
陸羽謝過,主動接過船槳;她樂得享受,出於禮貌,斟上一杯茶遞去。
隻聞香味,他便皺眉道:“此乃高山姑娘茶,卻香味不純。”
她登時來了興趣,沒想他竟是個懂茶之人,便要他細說下去。
高山姑娘茶珍貴罕見,長在山頂雲霧繚繞之地,吸雨露為養分,涵日月精華,因此,泡茶之水以清晨露水為宜,沸時衝泡,方能勾出此茶天然香氣。
原來如此,她在心中暗讚。
陸羽被她清亮的雙眸吸引,若不是一身漁家女打扮,又生了滿臉雀斑,該是個十足的美人才對。他隻歎天公不作美。
船抵達玉真山腳下,陸羽千謝萬謝,道一聲後會有期。
她福身還禮,目送他離去。待他走遠,她才露出狡黠的笑意,輕聲道:“當然,我們當然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