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隨皎然大師離去後,她患了一場重疾。原本隻是風寒入體,卻因體虛心鬱而不見好轉,漸漸邪火入肺,感染了癆病。
此病如同瘟疫,玉真觀眾人唯恐躲避不及,便讓季蘭遷至剡溪旁一座茅屋調養。
每日送飯的小女冠皆使麵巾罩臉,把盛飯籃子往屋外一扔便逃之夭夭。她隻能拖著疲憊的身體,勉強喝一點難以下咽的清粥。
不知昏睡多少時日,夢境中,她喉嚨仿似著火,疼痛難挨,有人扶起她,喂她喝下幾口清甜的茶水。
頓覺舒爽。
睜眼,她竟瞧見了這些天心心念念的人,一時失神,不敢眨眼,生怕一動便驚醒了難得的美夢。
可他眉間的擔憂,那麼真切深刻,令她忍不住,撫上他的額頭。
她喃喃道:“別為我皺眉。”
手指被他的大掌緊緊攥住,絲絲溫熱沿指尖傳遞開來,她喉嚨一窒,伴隨咳嗽嗚咽起來。
原來這不是夢,不是夢。原來她那麼想念他。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成為她的水源,沒有他,她會枯竭而亡。
陸羽此時正擁抱著她。她意識到什麼,急忙退出他的懷抱,生怕將病傳染給他。可他緊箍的雙臂哪裏掙脫得開。
心中一急,又猛烈咳嗽起來。他輕拍她的背,安撫她道:“別害怕,我帶皎然大師來了,他醫術了得,定能治好你的病。”
這才見皎然負手立於一旁。季蘭頷首致意,對自己的病並不抱希望。臨死路上有陸羽相送,她滿心坦然。
癆病自古便是不治的頑疾,痊愈幾率極小,染病幾乎等同於等死。皎然為她號脈,眉頭緊皺,不時搖頭,顯然她已病入膏肓,難以回天。陸羽不願放棄,他知她病根隻因體內邪火太盛,傳說隻要尋到高山金頂寒野茶,輔以高山雪水為引,每日衝泡飲用,便能去火涼肺,扭轉乾坤。
隻是寒野茶比姑娘茶生長在更為險峻的山頂,那山沒入雲端,多少采茶者便那麼一去難返,白白犧牲。
皎然見勸不住陸羽,便歎息道:“既然如此,讓貧僧走這一遭。”
陸羽謝絕:“請大師替我照料季蘭,我感激不盡。”為救心愛女子,他甘願賭上自己性命。
季蘭巴巴目送他離開,抬頭,瞧見皎然癡癡看著門外,眸中哀慟萬分的神色。心下疑惑。皎然察覺她的目光,慌忙閉眼默念,他隻能在心中為陸羽祝福祈禱。
他與陸羽,算是忘年之交。
相識之時,他出家多年,禪心已如沾泥絮,不隨東風任意飛。而陸羽隻是十幾歲的孩子,那般聰慧善良,他一見就歡喜得緊,盼將一身所學傳授於他,由他將自己潛心研究多年的茶道發揚光大。
皎然雙手合十,殘忍的話語割碎她的心:“道佛雖不為一派,玉真觀也隻是掩人耳目的歡場,但名義上,你我卻同為出家人。世俗容不得我,便同樣容不得你。陸羽所著《茶經》已傳遍神州,甚至得到皇上推崇,他日前途將不可限量。你是否,明白我話中所指?”
季蘭隻緩緩答道:“我累了,想睡上一覺。”
閉眼,翻江倒海的痛苦傳至四肢百骸,終是彙聚於胸口,沁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