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自述說,兒時的一些事情,讓她徹底改變了生活態度,自此她就沒了財路,缺少了對金錢的渴望。當年她去應聘美國一家著名大公司的時候,主管一眼就看出她對金錢不饑餓,不是賺錢的好材料。
由此而感,什麼是饑餓?饑餓是求而不得。我不喜歡巧克力和我喜歡巧克力而吃不上,是兩碼事情。洪晃可以說她不喜歡錢,因為她從沒有缺錢的感覺。她有經曆過別的孩子三餐不飽、吃點紅燒肉就激動得像過年一樣的艱苦歲月嗎?
我把饑餓分為三個層次,一種是天然饑餓,比方說,非洲難民,瘦到皮連著骨頭,手像貓爪一樣的,那種才叫真正的懂得饑餓,並以擺脫饑餓為奮鬥目標。很多下層人民,沒錢上學,被迫打工,眼睜睜看親人病死而無錢救治的,就有對金錢的強烈饑餓感,這種人絕對不會說食物放在眼前不屑一顧,也不會被人認為對食物沒有饑餓感。第二種是脅迫饑餓,比方說模特,那叫主動體驗饑餓,想吃不能吃。這種饑餓的程度取決於個人的意誌,你可以選擇放棄該職業享受生活,也可以選擇堅持一條道走黑。很多中層人民,介於有錢沒錢之間的,就是這種感受。他們可以選擇金錢饑餓,向上一搏,這種饑餓不是溫飽,而是對更高層次享受的追求,當然他們可以甘於平淡生活,吃飽穿暖就得。這第三種饑餓是厭世性饑餓,自甘墮落,比方說戴安娜王妃曾一度患厭食症,比方說洪晃讀著美國的小學,吃著帝國主義的西餐,穿著鋥亮的皮鞋,說我對錢不饑餓。
我其實屬於第二層饑餓。但我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沾染了臭貴族的對金錢的強烈不饑餓。活了人生三分之一強了,你問我生命中最快樂的記憶是什麼,我怎麼總停留在兒時席地而坐在街邊一分錢看一本漫畫書,或是戀愛時兩人總共攜帶三百七十塊卻天津北京玩個遍的記憶中。
曾與老公回憶新加坡四年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我說印象裏最浪漫的一次是來新加坡後八個月第一回國,因為當時很窮,買的是淩晨起飛的票,早早到機場等候,兩個人坐在候機廳的咖啡館裏,我一口一口慢慢啜著cappuccino,吃著cheesecake,覺得少有的悠閑,時間對我來說仿佛停滯。以後去了很多咖啡店,再沒喝到那樣美味的cappuccino。
我在來新加坡以後的頭五個月裏,除了應聘,基本足不出戶,到哪裏都坐公車,看到來往的TAXI,好像根本與自己無關。當時離居住地最近的超市在四站之外,為省點車錢,總是提著重重的東西走回來。我一直問老公,你還記得當時我們的菜譜嗎?基本上什麼OFFER吃什麼。老公居然回答說:“當時你的廚藝水平是巔峰,你每次往我LAB送飯,都引得滿辦公室的人羨慕,為此還被他們賴著在家請了好幾次客。”
我說,我很懷念那時候每周二你帶我去ORCHARD看電影,因為周二的票隻要五塊,很便宜,雖然每個月都沒什麼剩餘,錢很緊張,你卻總不忘記給我買很大一筒爆米花,兩個人邊看電影邊在筒裏抓來抓去。那漂亮的大大的筒,我都不舍得扔,其中兩個做了我的床頭櫃,我把所有的小零碎,針頭線腦都扔裏麵,另兩個做了垃圾筒。
那時我最常掛在口頭上安慰老公的話就是:“等我工作了,我要買……”老公居然隨著我的夢想,仿佛住上了洋房,直升飛機,一直咧著嘴傻笑,最後無限神往地問一句:“你什麼時候開始掙錢啊?”
再後來我真的工作了,再後來,你也工作了,兩個人可以不必算計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可以一到假期連包都不拎就出去度假,可以大街逛累了隨意點個飯店,可以一把付出大筆現錢做房屋首期付款。
可你問我近幾年最快樂的時候,我總停留在那年的午夜,我們倆不舍得打車,一口氣走了五公裏,你提著我的鞋,我光著腳板,無聲拍打著地麵,走到太累了,我趴你身上要背背,你說你怕就此癱瘓;還有過年的時候我要買兩公斤排骨,你衝我大叫:“什麼?!十八塊?!”我撅著嘴巴衝你·眼,你又趕緊道歉。後來這筆黑賬我最少跟家長告過五遍,一提就說你虐待我,整八個月讓我吃雞,紅燒,清燉,油炸,幹煸,我連排骨的樣子都不記得了,害得媽媽眼淚直流,從我進門起做排骨直到我返回新加坡,吃到我打惡心。
我認真反省自己,我覺得我對金錢徹底不饑餓,屬於那種“作”。沒錢的時候幻想有錢,還沒口袋鼓一點,就想過鄉村農婦生活。
沒錢的時候,我很快樂,有錢了,我倒不怎麼快樂了。
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拒絕有錢。
我甚至希望有一天我在西雅圖的湖邊買一棟跟比爾蓋茨毗鄰的房子,每天關在裏麵回憶貧窮的快樂,憶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