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穿三峽流入湖北省,水勢漸緩,江麵開闊。初夏時分的清晨,江麵上繚繞著一層薄霧,穿梭於江麵上的漁船、渡船若隱若現,猶如仙幻之境,偶爾幾隻魚鷹尖利的鳴叫聲,讓人誤以為真有駕鶴神仙遊道於此。這霧雖然不厚,但卻綿延不斷,散而又聚,聚而又散,淡如薄紗,又像纏繞在一起的絲線蛛網,千絲萬縷,遮擋住人們探求的視線,多少叫人不爽。等到晌午時,那薄霧才被無力的陽光衝破,漸漸露出這個世界的原本模樣,視線所及之處,卻又叫人些許無奈。
這裏是湖北省赤壁縣,長江上極有名氣的一個地方,一千多年前,周瑜率軍在此火燒赤壁,大敗不可一世的曹操,開啟了三國鼎立的時代。千年移轉,如今分分合合的天下已被大明王朝統治六十餘載,才經永樂之治的皇朝,正茁壯的邁進一個新皇帝開啟的宣德王朝。天下安定,最幸福是老百姓,雖然要辛苦營生,卻能平平安安、團團圓圓。所以在這個百戰之地,忙於營生的眾生們對那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赤壁大戰的故事提不起半點的精神來,可是望江樓裏的說書人還在不厭其煩、繪聲繪色地講著孫劉聯軍、草船借箭、火燒赤壁的故事,與其說他是在說書,不如說他也是在忙著營生,他是一個窮酸的苦秀才,四十多歲,滿腹經綸卻難以金榜題名,所以每日隻能靠著酒樓說書掙點嘴皮子錢,一想到自己家裏還有老婆和嗷嗷待哺的兒子,他便心酸不已,要是還有更好的營生法子,他絕不會幹此行道。可是現在除了說書或替人書信,自己還會幹些什麼呢?每每想到於此,秀才隻會更加的辛酸懊悔,隻能等到來年再考,中個舉人,補個缺,才能改變命運。好在這裏是望江樓,城中最好的酒樓,也是眺望江景的絕佳之處,外地前來遊覽、路過之人大多都到此處吃住、留宿,所以對於說書人講的赤壁大戰故事,聽得入迷,讚歎不已、拍手叫絕。酒樓掌櫃是說書秀才老婆的哥哥,看見妹妹家過的一貧如洗,才為自己的妹夫在這就樓上謀了一個說書的營生,望這秀才能掙些錢養家糊口,更盼著他能從八股夢中及早醒來。今天在這裏聽書是晉中太平鏢局的一十七位鏢師,他們出手闊綽,一來就把望江樓最頂層包了下來,讓那蒙麵女子和棺材住在上麵,自己在下麵一層,每日在此聽書喝酒,也不急著趕路。最近他們接了一單奇怪地生意,一位蒙麵女子願意處二百根金條請他們運送自己和一口棺材從晉中到湖北赤壁。如此高的價格,任何一個鏢局都無法拒絕,何況是在三晉大地響當當的太平鏢局,絕對有實力接下這單生意。鏢局的大掌櫃閻雙彪善用一把鋸口大刀,剛猛凶狠,外號巨刃閻羅,在江湖上頗有名聲。他平日裏高傲的很,卻對這趟鏢格外放心不下,挑選鏢局中的得力幹將,並親自押鏢,一路上小心謹慎,總算平安到達赤壁。他們在這裏已經等了五天,可前來接鏢的人始終還沒有出現,那另一半的鏢金還沒有到手,閆雙彪自是焦急忐忑,生怕中間出什麼變故。無可奈何之際,他也隻得成天在這酒樓之上喝酒等待,借著聽三國赤壁故事打發時間。
楚天舒早已聽慣了這三國赤壁故事,因為他是這望江樓的常客,也因為他本就是這楚地人,從小大耳濡目染,從最初的好奇,到後來的爛熟於心,再到後來膩歪生厭。可他偏偏就要來這望江樓,不是因為聽書而是為了望江樓的美酒。他愛喝酒,更愛喝望江樓的獨家私釀,所以為了能喝上美酒,就是讓耳朵在經曆一番的磨難也總是值得的。他還是坐在他習慣的東南角的那一桌,淡淡的呷著酒,悠然的望著窗外的江麵。對於這杯中美酒,他曾經向望江樓的老板討教釀製秘方,老板很大方,將自己酒樓金字招牌美酒製造秘方欣然告訴了他。楚天舒回家之後依方釀製,卻始終釀不出原汁原味的望江樓美酒,於是索然一笑,便每日來酒樓喝酒。今天除了美酒、江景之外還有樓上傳來的充滿淒楚怨恨的古琴,這琴音他一連聽了五天,並沒有覺得怨煩,反而越發的好奇。他偶爾也會轉頭看看對麵,對麵桌上的書生也在看著他,楚天舒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就轉頭繼續看他的風景,聽他的琴音了。這時才剛衝破江霧的陽光不再那麼無力,反而明亮的有些毒烈,照的江水波光粼粼,閃耀人眼。突然,在江心處的金光中飛馳出一片四根竹子排成的竹筏,駕駛者輕盈嫻熟的劃著水,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楚天舒眯起眼睛,啜了一口酒,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俞藍腳踩竹筏,眉頭緊鎖,劃水的動作越來越快,顯然有些著急了。今天的霧持續的時間太長,害的她快到晌午的時候才抓到幾條鱸魚。想到鱸魚,俞藍便轉頭看看身後的竹籠,嘴角一彎,又有了幾分得意,心想雖然是霧天,但抓到的都還是大個的鱸魚,楚大哥今天可有口福嘍,忽而轉念想到已經過了晌午,楚大哥等她的鱸魚鮮菇湯已經大半天了,一定不會再繼續等她,說不定早就叫了幾個菜吃了起來,心情又陰沉了一半,嘴角之間顯出一絲的怒意,心道:“楚大哥,你要是不多等我一會兒,我以後就再也不給你做飯吃了。”可她很快有蹙起眉頭,心道:“如果我不給楚大哥做飯,那楚大哥就再也吃不上可口的飯食了,豈不會也會變瘦、生病。”當下眉頭又緊緊鎖起思索:“楚大哥嘴饞,有最喜歡喝鱸魚湯,一定會等到我來的,更何況那望江樓的廚子的手藝那我的好啊!聰明的楚大哥絕對不會做這麼傻的事情的。”經這麼的一想,俞藍的心情又開朗了很多,臉上堆滿了笑容,秀美無比,她唱起了漁歌。捕魚的漢子們聽見俞藍甜美的嗓音,停下了手中的活兒,笑嗬嗬的道:“藍子唱歌是越來越好聽了,比戲台上的旦角唱的都好聽!”聽到漁民大哥們的讚美,俞藍的嗓音更高了,優美歡快的歌聲傳到了岸邊,把那淒楚怨憤的琴音也壓了下去,驚奇的人們或駐足傾聽,或探頭尋找,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變得安靜了。在這其中最為尷尬的還要數那個說書人了,因為此刻酒樓上的人早就把耳朵全部讓給了歌聲。
這時,急促的馬蹄聲和嘶鳴聲打破了街道上的寂靜,五個大漢跳下馬背,急匆匆的走上樓來,領頭的身穿白衫,眉宇之間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他手提一柄白把白鞘長劍,更為耀眼的是那劍柄上的鑲著的星光熠熠的紅寶石,單看這把寶劍就可以知道此人乃千秋幫鐵旗堂的副堂主楊木林。後麵四人皆黑布衫黑膠靴,手提鋼刀,嚴峻的表情下透露著幾份疲倦,似是為了追趕某人而長途奔波至此。五人上樓後就看到了那醒目的“太平鏢局”的鏢旗,那四個大漢皆是一怔,立欲拔刀上前。但見白衣人一抬手,又立刻縮了回去。白衣人道:“三兒,你去看著店小二把馬喂好了。”四個大漢中有一個較矮小的人應聲出去了。白衣人利目環顧一周後,選了靠近樓梯口處的桌子坐下了來。其餘三人也跟著坐下,其中一人拿出一小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叫道:“老板,把你們這兒的好酒好菜都上來。”一直都跟在傍邊的店老板早就看出這是千秋幫的人馬,於是立刻上前陪笑道:“各位大爺,能光臨小店,那是小店的福氣,哪能收您的錢呢?這酒菜算是小店孝敬幾位爺的,不要錢的,不要錢的。”那大漢聽了這店老板的話心裏甚是高興,笑道:“哈哈,算你小子識相!”就要把錢收起來,卻看見白衣人滿臉陰沉,頓感渾身發毛,就立刻又道:“吃人飯要給錢,你以為千秋幫會白吃你的嗎?我千秋幫還差你這個飯前嗎?拿著!”把錢又掏了出來,拍到了桌子上。店老板看這架勢隻好陪笑道:“各位爺,您先喝茶潤潤喉,酒菜馬上就給您送上來。”他識趣地去拿銀子,不料這時一把劍卻壓在了那錠銀子上。店老板嚇了一跳,立刻縮回了手,那白衣人道:“這樓上彈琴的是個什麼人?為何琴音如此的淒楚啊?”店老板小聲的對白衣人說道:“樓上的那位姑娘是和這些鏢師大爺們一起來的,說來也怪,他們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口棺材,這姑娘打從來的那一天和那口棺材住在頂樓上,從來就沒有下來過,而且每日都彈奏這麼難聽的曲子,還有一口棺材在酒店裏,真是晦氣啊!我這兒啊都好幾天沒人敢來吃飯了,可是今兒不知怎地,突然來了這麼多的客官啊?”“噢,既然這麼晦氣,那麼為何不把他們趕走啊?我聽了這曲子也討厭的很啊?”店老板急道:“哎呦,各位大爺,這可使不得啊?這些鏢師大爺和那位姑娘可都不是善茬啊?小店可得罪不起啊?”白衣人笑道:“我看人家給你的好處足夠買下你的酒樓了吧?”店老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聲道:“是……啊……”“這裏的客人都是生客啊?”白衣人疑問道。“也不,在東南角上的那位是我這裏的老主顧,其他的都是頭一次見。”白衣人聽了這些以後,把劍挪開了。這店老板才把銀子收入囊中,退了下去。
靠近南窗的有三桌,西麵一桌共有三人,最年長的約有二十八九歲,另兩個一個二十多歲,一個隻有十七八歲,三人衣著樸素不失端莊,吃飯的動作幹練不失優雅,三把寶劍倚在桌旁分外耀眼。這三人皆是低頭吃飯,不管說書人講的有多麼的精彩,鏢師們的吆喝聲有多麼的大,都不能把他們從粗茶淡飯中吸引出來。隻是當白衣人等上樓的時候,那個年齡最小的人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悄悄的對另兩位人說了聲:“是千秋幫的人。”楊木林一眼就看出此三人是終南長瞑劍派的高手,雖然那個年長的不曾抬起頭,但已認出此人是終南長瞑劍派的大弟子袁去華,四年前他曾經在河北石家莊的江湖群英會上有過一麵之緣。
中間一桌隻有一個人,皮膚白皙,粉紅色的襯衣上架了件繡著紅豔豔牡丹花的淡綠色外袍,濃濃的香氣在幾丈之外就可以聞到。顧盼神飛,傳情眉目連同臉上的自信的笑容像是被被時間定格一樣,永遠不曾改變,也永遠不曾褪色。隻要看過一眼就會以為他要與你交談,讓人無法拒絕,也更或許忘記他和還是一個男的。他好像對說書人講的三國很感興趣,因為在情節激蕩處,他也會收起手中的扇子,拍手喝彩。楊木林已經猜出此不男不女的人一定是自號玉麵書生,但在江湖上人們更喜歡叫他粉麵書生的蝶戀花。
最後一桌上也隻有一個人,發髻整齊,衣著考究,儼然一副公子哥的派頭。他對於這樓上的一切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一直盯著窗外的江麵,聽著楚楚的琴音,當然他絕沒有忘掉他手中酒杯裏的美酒。對於此人,楊木林實在難以判斷,聽掌櫃的說他是常客,那他可能不是江湖中人,也許就是一個錦衣玉食的紈絝子弟!
不一會兒,白衣人楊木林的桌子上就堆滿了酒菜,望江樓的美酒讓白衣人饒有興趣品味起來,當然除了美酒佳肴還有說書人的三國故事,畢竟他也是一個外地人。這說書人正唾沫星子橫飛的講著趙子龍血戰長阪坡的故事,引得底下的鏢師們也熱血沸騰拍手叫絕!突然一個鏢師用一口濃重的山西口音向說書人問道:“你說這趙子龍與我朝常遇春常將軍相比,誰更厲害啊?”
這說書人停了下來,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回答道:“那當然還是我朝開平王鄂國公常遇春常將軍更厲害了,這趙子龍血戰長阪坡單騎救主足見其赤膽忠心,可是最終未能幫助劉家,入主中原,但常將軍不僅有忠心護主的功勞,還有領兵北伐趕走韃子,收複失地,還我漢人江山的功勞呢!”
底下又有一個環項圓臉鏢師叫道:“那常將軍北伐是沾了魏國公徐達徐將軍的光,要是沒有徐將軍的兵法謀略,常將軍哪能立下赫赫戰功啊?”說罷便哈哈大笑,中鏢師也跟著起哄。
一個年老的鏢師道:“聽說這常將軍馬上作戰用的是虎頭湛金槍,槍身乃混鐵精鋼打造而成,長一丈一尺三,槍頭為鎦金虎頭形,虎口吞刃,乃白金鑄就,鋒銳無比。而到了地上近戰時,上將軍則喜歡用一柄精鋼大刀,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無人能敵。不知道他那把精鋼大刀有沒有我們大掌櫃的那把重啊?”傍邊一豎眉小眼的鏢師已經有了醉意,喝光酒壇裏最後一口酒,便把酒壇子摔在地板上,大聲叫道:“我們大掌櫃的金光鋸口屠龍刀,重八十斤,鋒利無比,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成了刀下之鬼,我看這常將軍也未必能打得過我們大掌櫃,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