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日升月沉,鬥轉星移,時間飛逝如急轉的紗梭。轉眼之間,三個月的時光就這樣悄然而逝,上海進入了烈日炎炎的夏季。

伊集院明的傷口愈合得很好,上海的局勢卻越來越糟。學生遊行,工人罷工,抗日救亡活動此起彼伏,如同星星之火,瞬息燎原。

出於安全考慮,近藤幾次三番上門遊說他搬到虹口區的駐軍基地去,被他斷然回拒了。自從三個月前受了驚嚇,暖暖看見穿軍裝的人就會怕得歇斯底裏,伊集院明於是告訴近藤帶著他的人立刻滾出他的家,再也不要來。

拆掉紗布的那一天,在家憋悶了三個月的伊集院明想出去走走,吩咐墨羽備車,帶上了暖暖。這是暖暖第一次跟著他出門,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

“當、當”響的有軌電車行駛在筆直寬闊的馬路上,道路兩旁栽著高大的法國梧桐,臨街而設的各色洋店鋪開著門,裏麵的商品五花八門、琳琅滿目。

街邊有提著鮮花籃子的俄羅斯老人,熱情地向路人兜售廉價的鮮花和笑容。街市的一角有一家典雅精致的法國麵包店,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麵包味,勾起了暖暖肚子裏的饞蟲。

伊集院明給她買了一個奶香十足的牛角麵包,用紙袋包好賽在她手裏。暖暖穿了一件粉紅紗洋裝,後背收腰處縫著一隻翩翩欲飛的蝴蝶。就這樣走在街上,俏麗輕靈的模樣好像洋畫片上的公主,引得無數紳士紛紛側目。

暖暖從沒見過這麼多陌生人,隻覺得驚慌不定,一雙眼睛顧盼遊移,更添了幾分誘惑似的迷離。伊集院明突然有些不悅,拉著她走進一家旗袍店。這家老字號的店鋪竟然也賣成衣,他挑了半天,總覺得哪一件都配不上身邊的人。轉過頭問站在一邊的墨羽,墨羽哪裏懂得女兒家的穿戴。一屋子夥計跟著忙乎了半天,終於選定了一件。

人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立刻驚豔了全場,令這間古舊的老店蓬蓽生輝,恍若別境。

暖暖站在銅鏡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白底蘭花長旗袍,斜門襟,盤扣隻有兩顆,說是最新的款式。穿在暖暖身上,隻覺得仿若雨後的梨花,潔白纖弱,清香撲鼻。配上暖暖尖尖的下巴,越發稱得人楚楚可憐。

站在她身後的伊集院明,環住她瘦削的肩膀笑道:“我還是喜歡看你穿旗袍的樣子,不過,不穿更好看。”

他貼在她耳根處親昵耳語,熱熱的氣息吹著暖暖頸間的碎發,隻覺得異癢無比。暖暖側開脖子躲著他,他又故意貼過去。暖暖咯咯笑了起來,人在他懷裏,被親到了,還隻是一味地笑。

伊集院明在國外留學多年,行事完全是洋做派。暖暖更像個孩子一樣,傻忽忽的沒心眼。隻有墨羽,看著在青天白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嬉笑玩鬧的兩個人,倒替他們臊得臉上發燙。四下看了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隻得尷尬地替他們圓場,“小兩口是新婚夫婦,感情好著呢。”

那天大約是高興得過了頭,出了旗袍店,又進了照相館。這家百年老店,幾乎記載了上海灘近一個世紀的風雲變幻。在這風雷激蕩的歲月裏,給不少如雷貫耳的大人物攝下過輝煌的記憶。

暖暖猶疑不定地坐在虛假的背景畫前麵,伊集院明站在她身後,有力的手掌按著她的肩,好像怕她隨時逃走似的。然而那手是寬厚而溫暖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讓人感到似乎可以將一生交付其中。

“先生,小姐,看這邊…”攝影師傅照例要說上這一句才夠味道。

鎂光燈倏忽閃爍,隻這麼電光石火的一刹,人就被刻在了曆史繁華的記憶中,即使哪一天照片黃了,顏色淡了,人老了,心倦了,這心手相牽的瞬間,也是一生永恒不變的眷念。

後來照片裱了檀木相框,被伊集院明掛在家裏最顯眼的地方。照片的背麵用黑色墨水筆寫了八個遒勁飛揚的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