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3)

“在遠安市,離這裏並不遠。”江度看著她,拿起了那份合同,望向她的眼睛深處,道:“這確實是一份用工合同,尹先生今天來,是因為當年和你爺爺的一個承諾。”

吧台後麵有扇門,打開後是通往二樓的樓梯。二樓是三室一廳。三個房間,兩個當作倉庫,一個是江度的臥房。客廳布置得很簡單,整個房子的色調是灰,深灰,淺灰,接近於白的灰,用零星的白色和黑色的裝飾品來點綴。這也是江度穿衣的風格,有一種接近於素描的簡潔。

江度讓舒夏在沙發上坐下,然後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然後道:“我現在說的話,你要仔細聽,不要懷疑。”

舒夏點點頭。杯子放在麵前的茶幾上,水很熱,嫋嫋地冒著熱氣。江度沉吟一下,似在想怎樣開口,舒夏忽然問道:“你認識我爺爺嗎?”

“不認識。我進研究所的時候,你爺爺已經退休了。”江度說道,“我隻在檔案室見過你爺爺的履曆。”

那份履曆很簡單。舒夏的爺爺舒子昂出身於書香門第,一生浸淫占卜之術,三十歲的時候來到第六研究所工作,六十歲的時候退休,回到老家,和唯一的孫女一起生活,直至三年前壽終正寢。

“阿夏,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我會開這個酒吧,全是因為你。你爺爺退休的時候,用四柱推命法推算出了自己的壽數,他決定剩餘的時間和你在一起。你們沒有別的親人,他擔心他去世之後,即使留下大筆錢給你,你也不能好好生活,當時你畢竟隻有十五歲,十五歲的女孩子身懷巨款,反而更容易招來橫禍。研究所表示可以派人保護你,可是,你爺爺並不想你過早和研究所發生關係,希望我們等到你成年以後,再告訴你一切。”江度說完,微微吸了一口氣,“阿夏,研究所的薪水和福利都非常之高,你爺爺在研究所工作了三十年,又沒有別的花銷,他留下了一筆很大數目的遺產給你,當你年滿十八歲,就可以自由支配。在這之前,一直由尹先生的律師保管。明天就是周末,我帶你去遠安市,隻要去簽個字,你從此以後都不用再為生活辛苦了。”江度說完,站起身來,去臥室拿了一封信出來,“這是我接受這項任務時,尹先生給我的,是你爺爺的親筆信。”

其實他不用說,那封信拿出來的第一時刻,舒夏就知道那是爺爺的。爺爺一直不習慣寫硬筆字,從來都是用毛筆寫字。信封上,熟悉的筆跡蒼勁有力,寫著她的名字——“阿夏啟”。

舒夏頓了一下,才接過這封信。打開來是熟悉的墨香。曾經為爺爺磨過無數次墨,有三年沒有聞到這樣的味道了吧,再一次聞到,卻像是昨天才聞過。

在信上,爺爺介紹了自己從前總是草草帶過的工作,告訴她他為第六研究所工作,這家研究所與普通工作單位不同,充滿奇異事物,常人難以理解。也許將來她會來這裏工作,因為老板奉信人們的才華會在血脈裏流傳,也許會開出讓人難以拒絕的條件,當然,這一切將由她自己決定。信中寫道:“我希望,當我的阿夏看到這封信時,已經是個懂事的、獨立的好孩子,能夠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明智的決定,並懂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阿夏,原諒爺爺,讓你受了三年的苦。就像爺爺一直告訴你的那樣,逆境才是人生最好的老師,能夠讓人最快地成長,並且,一生受益於此。另外,十八歲生日快樂。成年快樂。”

落款是:愛你,但無法陪伴你永遠的爺爺。

手指有難以控製的輕顫,眼前微微模糊。但是,眼淚沒有掉下來,舒夏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來,將眼淚倒回去。江度已經將紙巾放到了她麵前,看見她這樣,柔聲道:“阿夏,哭出來沒有關係,在我麵前,沒有關係。”

舒夏沒有說話,靠在沙發上,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會哭,為什麼要哭?從今以後我就是富婆了,有什麼好哭的?”

雖然這樣說,還是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江度用紙巾輕輕將它拭去,看著她,沒有說話。

舒夏停了一會兒,再一次笑了,“我就說呢,哪裏有你這樣一直賠錢也不關門的老板。”

“賠錢的是尹先生。當然,賠這點錢對他來說無關痛癢,他隻希望你能夠好一些。”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應該對他說聲謝謝。”

“明天你自己去說吧。”江度說著,笑了,“怎樣?老板很好吧?要不要考慮當我的同事?今天十二點一過,你就不再是童工了。”

合同放在茶幾上,黑字白紙分明,舒夏問:“我憑什麼拿那麼高的工資?你老板或許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我到底有多少斤兩。”

“憑你是你爺爺的孫女。”江度說得篤定,“你身上流著的,是你爺爺的血。”

“血?”

“嗯,在這個世界上,吸血鬼是最崇拜血液的力量的,他們認為一個人的潛能全部隱含在血液裏,同一血脈的人,身上也一定有著相同的能力,隻不過有人表現出來,而有人在沉睡而已。你爺爺是相當少見的占卜師,你才十幾歲,還沒有受過專人訓練,就有現在的水平,這已經是最好的說明。”

女孩子已經挑起一邊眉毛,“吸血鬼的理論?”

“老實說,我不讚同你爺爺的觀點,我曾經建議尹先生把一切都告訴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到三年以後,再來讓你重新開始接受這些。這會很困難。”江度看著她,微微歎了口氣,“阿夏,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東西,在普通人看來是傳說,在我們看來卻是真的存在。”

“比如吸血鬼?是真的有嗎?”

“比如吸血鬼,比如有人可以聽懂動物說的話,比如有人可以控製無形的蠱……這樣的人,研究所都有。”

舒夏真的驚訝了,“吸血鬼……你同事?等等,那你呢?你是什麼?”

“我是人。”江度沒好氣,“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隻不過身手好一些,我的家族從明代開始,便是當地的武術大家。顯然,吸血鬼們的理論是對的,我從小的反應能力就比別的小孩要好一些。阿夏,相信你自己,你會和你爺爺一樣,成為能夠預見未來的人。”

舒夏沒有回答,問:“這個研究所,到底是做什麼的?”

“為尹士修先生服務的個人組織。”江度簡單地答,“最終的目標是為他尋找一個人。可惜沒有任何線索,因為那個人隨時都可能變幻身份麵貌,尹先生找了很多年也沒有找到他,同事們都認為他可能已經死了。但你爺爺的占卜表明,他還活著。你爺爺能夠進入研究所工作,一方麵是他的占卜能力,另一方麵,還因為他有一塊家傳的寶玉。”江度看著她,白T恤的領口露出白皙的脖頸,上麵有一條紅繩,繩子上墜著一隻玉雕的小魚兒,道:“喏,就是這個,無界玉。據說這是上古的靈物,可以用它抵達另外的時空。”

玉魚兒隨身戴在她的左右,已經很多年了。十年前,爺爺從遠安市退休回到本城,把她從保姆家裏接出來時,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同時給了她這隻玉魚兒。

“好好戴著,這是爺爺的寶貝。”

爺爺說話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帶笑的神情,每一根皺紋裏都有笑意。

是不是寶貝她並不在乎,但,這是爺爺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所以也是她的寶貝。一塊古玉,說它可以消災祛邪已經有迷信的嫌疑,現在還說它能穿越時空……舒夏忍不住黑線,“江哥,你這是開玩笑?”

江度摘掉眼鏡,揉揉鼻梁,“真是難辦,不要偷笑,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世界其實有很多個世界,並不單單隻有我們生活的一個,彼此之間有蟲洞可以互通,有時候碰巧會遇上,有時候就要借助道具。你的玉就是這樣的道具。尹先生懷疑他要找的人可能去了異世界,所以他需要這塊玉,所以給你這份合同,明白了嗎?”

“異世界?”舒夏吐出這三個字,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在她很快地克製住了,因為江度正臉黑黑地看著她,她咳了一聲,“那個,不管你和我說的這些到底是真是假——呃不,是真的,是真的——隻是我一時難以接受而已,請給我時間。至於這份合同,我想我至少要等大學畢業才會考慮,所以還是先放在你這裏吧。”

樓梯上響起了篤篤篤的腳步聲,隻有阿金的高跟鞋可以踩出這樣的聲響,而果然,阿金沒有敲門,腦袋探進來,“阿夏歇夠了沒?有客人哎!”

十點鍾,酒吧準時關門,江度照例要送舒夏到小區樓下,起初是說小女孩一個人不安全,後麵則成了習慣。今天,兩人走在小區昏黃安靜的燈光下,很快就到了舒夏家樓下,江度叮囑她早點睡,然後離開。舒夏忽然想起還沒問他要禮物,然而聲音到在嗓子眼,壓了回去。

三年來江度對她很照顧,偶然生病,都是他發現,並強製她去醫院。學校開家長會,他竟然也會去,並自稱是表哥。他對她,真的像兄長一樣。有時會覺得,人生的緣分如此奇妙,明明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卻在冥冥之中相識,並且熟悉得像家人一樣。

而到今天才知道,冥冥之中的,是爺爺與那位尹先生的安排。

原來照顧她隻是一種任務。

忍不住有些微的失望,不過,這種情緒很快消散,舒夏對如此小氣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照顧就是照顧,得到照顧就是得到照顧,她始終應該為此感激江度。

鑰匙插進鎖孔裏,“嗒啦”一聲,門打開,舒夏一麵開燈,一麵摘下假發,回身,便愣住。

不大的客廳裏,數不清的粉色氣球在飄蕩,茶幾上一束粉色玫瑰,卡片上寫道:“生日快樂,終於等到你成年了,阿夏。”

這字跡她也同樣熟悉,是江度。自從去年她生病暈倒在家裏之後,他有了她家的鑰匙。卡片上有淡淡的香氣,是來自玫瑰吧。舒夏輕輕微笑起來,掏出手機,發送短信:“謝謝,謝謝你的生日禮物,也謝謝一直以來你為我做的一切。”

短信隔了一下才回道:“明天下午五點鍾的飛機,我來接你。”

第二天下午江度到舒家的時候,舒夏正在看書,看到江度,微微一笑,“你真的來了?”

“這話怎麼說?不真來還假來嗎?”

“要是你不來,那麼昨天就是一個玩笑。”舒夏把書放好,手機收進外套口袋,跟他出門,走出樓道。

三點二十分,即使是秋天,陽光也仍然盛烈,照得小區的植物葉片泛白,江度看得舒夏在陽光下幾近透明的肌膚,道:“你覺得我會開這樣的玩笑嗎?”

“如果換一個人,就會是玩笑。”舒夏輕輕吸了一口氣,“老實說,我還是有種做夢的感覺。”

江度笑著攔下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讓舒夏坐上去,關上車門之前,說道:“謝謝你的信任,舒夏小姐。”

兩個人都沒帶行李,舒夏甚至也包也沒有背,外套的口袋裏分別放著錢包和手機。江度則背了一隻黑色休閑包,在候機廳裏,江度從包裏拿出兩本封麵粉嫩的小說,“要不要看?”

“咦?”舒夏在他手裏瞥了一眼,“你喜歡看這種?”

“給你準備的。”

“哦,我不看。”舒夏說著,靠在椅背上,側麵的輪廓看起來有一種很凜冽的感覺,比起正臉清秀少女的氣息,舒夏的側臉看起來強勢些,當然,也許隻是因為側麵顯得鼻梁更挺,“阿金那兒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