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1 / 3)

第十二章 天國之階

元宵節過完之後,學校就要開課了。高三學生的報名時間更早一些。舒夏的手腕雖然已經拆了線,但是醫生告誡不能提任何重物,於是江度和撒卡尋陪她一起來辦理開學手續。

老師們是見過江度的,三年來,他一直以表哥的身份出現在老師的視野裏。撒卡尋卻是走到哪裏都人人側目,還不自知,江度提醒他應該在外麵等,撒卡尋挑了挑眉毛。

眼看就要有一場爭執,舒夏道:“等下班主任要找幾個學生幹部開個會,你們到外麵的咖啡廳等我。”

“好。”

在舒夏麵前,撒卡尋真是越來越好說話。

江度交代:“不要拎東西,不用要右手,好了之後打我電話。”

撒卡尋看著他一條一條交代,忽然微笑,“江度,你是保姆嗎?走吧。”他攬住江度的肩,一起穿過人流,離開了報名台那片地域,人才算少了點。九點半,陽光斜斜地照出兩人的影子,江度在左,撒卡尋在右,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越過草坪,向校門口走去。舒夏一直在後麵看著,直到有同學拍拍她的肩,“看什麼呢!真好,有兩個帥哥陪你來。”

舒夏笑笑,視線沒有從已經越走越遠的兩個人身上移開。難以說清是為什麼,內心有一絲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難道是不習慣他們兩個這樣友好?不對啊,自從那一次之後,他們在她麵前,從來都表現得很好。

不能說“表現”,是確實很好。目光是不會撒謊的。原本連視線都不願投放在彼此身上的兩個人,近來總有莫名的默契。江度和舒夏聊天,撒卡尋會安安靜靜地在一邊看著,看看舒夏,看看江度。江度則自稱是“最體貼的燈泡”,總是適時地把空間留給兩個人。

這並不是虛情假意。

那麼,是哪裏不對?

她搖搖頭,最終放棄了,卻在一低頭的時候,猛然一震。

她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每個人都有影子,你動,它也會動,你靜,它便安靜,它有時大,有時小,全隨太陽的位置。我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存在,並不分過於在意它。但,剛才,她隻看到江度的影子。

撒卡尋的影子,淡極了。

是的,就是這一點。

腦子裏嗡嗡直響,記憶中天夢羅城秋日陽光分外明熙,他的影子在盛日下如同一團濃蔭。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漸漸變淡?

手機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號碼竟然是傑德的。那是在島上,她住在他家的時候,他主動給她存上的,因為“人類都是這麼交朋友的嘛,我們也是朋友了”。眾神之島上並沒有信號,手機隻能當手表和鬧鍾用。她從來沒有接過這個號碼。

“舒夏啊!”一接通,那邊就傳來感慨萬分的拖長了的語調,“快來接我吧,我在你們的城市,剛下飛機。”

“你來找我們?”舒夏有些意外,“不過我現在走不開,你打車過來吧。”她把學校的地址報給他,讓他到了之後再打電話。

而在那之前,班主任已經在找她了,就在還沒有開課的教室裏臨時地交代了幾位尖子生幾句話,大家就散了。

舒夏走到校門口,就看到傑德大包小包地從出租車上下來,看見她,宛如見到親人,“太好了,舒夏,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家在哪裏?我要馬上燒頓飯,飛機餐真不是人吃的!”

“先找個地方坐吧,”舒夏把他帶到和江度兩人約好的小咖啡廳。學校外麵有許多這樣的小店,雖然叫是叫咖啡廳,但來喝咖啡的少,來喝飲料以及吃簡餐的多。不大的廳裏有十來張小桌子,還沒有開學,人不多,隻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今天來報名的高三學生。撒卡尋和江度不在內。以撒卡尋的作風,顯然是要了包間。舒夏和傑德在靠門邊的位置坐下,問道:“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嗚,我不能不來,芙蘭天天要我清洗她的記憶,我怎麼下得了手?幹脆逃過來了。”

“清洗記憶?”

“她說她不想記得撒卡尋,她說記得他,她就永遠沒有辦法開始新的生活。”傑德一臉苦相,“我不知道她想要什麼新生活,但是,一個人怎麼能忘記自己曾經愛過的人?她一定會後悔的,一定會怪死我,我才不要幹呢。”

“傻瓜,她的新生活,恐怕就是你吧。”任何一個女人,當看到有人願意為她去死,總有幾分感動的吧?何況,她明知道撒卡尋不愛她。

傑德嚇了一跳,“什麼?!不,不,不可能,她愛撒卡尋,她很愛撒卡尋……”

“當人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一樣東西的時候,與其徒勞地朝思暮想,不如重新選擇。”舒夏道,“注定沒有結果的愛情隻會是負擔,她自己沒有能力走出來,所以才要你幫忙。”

“不,不……”傑德顯然有點懵了,“不”了半天,也不見下文,一口氣喝光了叫來的飲料,才道:“如果她想忘記,那一定可以忘記。而要她自己忘記了,才是真的忘記。舒夏,我終於明白撒卡尋為什麼一直不動你的記憶,因為,他要你真實的記憶,愛他或者不愛他,忘記或者不忘記,都要你最真實的想法。如果由我們動手,那就是假的。”

舒夏歎了口氣,“你有沒有見過陷進泥潭的人?並不是他不想出來,而是他走不出來。讓他一個人掙紮,他隻會越陷越深。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拉他一把,也許他就得救了。”

傑德不太肯定,“……是這樣嗎?”

“這隻是我的推測。我隻知道,她不忘記撒卡尋,就永遠不會有新的開始。”舒夏頓了頓,道:“傑德,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傑德顯然還沉浸在他的人生難題當中,隨口答:“哦,影子啊,撒卡尋未成年,又沒有變成吸血鬼,他的時間快到了,當影子徹底淡到看不見,就是——什麼?!”他猛然站了起來,“撒卡尋的影子已經很淡了?!”然後才想起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讀你的思想,唉呀,聖父的血真是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能力?我總是不小心看到別人在想什麼,真是對不起……”

舒夏的臉色微微發白,但當然不是因為他讀了她的思想,她低聲問:“時間不多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唉,就是快要死了……他行走在陽光下太久了,即便沒有成為吸血鬼,他也是黑翼啊……”傑德苦惱地揉揉臉,告訴自己要學會管束聖父留給他的能力,但是,對麵女孩子的思維,還是無聲地無可阻擋地傳入他的大腦,他再一次站了起來,這一次,遲遲沒有開口,隻是睜大眼睛看著她。

“舒夏,你想——”

他的反應,已經足夠讓舒夏明白自己的心事被看穿。她沒有再說什麼,隻道:“撒卡尋和江度就在這家店等我,我們去找他們,一起回我家。”

“不用找了。”

江度的聲音從她背後傳出來,隔著一根被刻意裝修成羅馬柱的隔斷,江度轉了出來,“我們一直坐在這裏,隻是你們沒看到罷了。真是抱歉,前同事,我們不是有意要聽你的感情苦惱。”

舒夏偏過頭,就看到撒卡尋正坐在對著她的位置,背靠著鏤花的白漆鐵藝椅子,麵前放著一杯咖啡,手裏正把玩著白瓷小勺,神情安靜柔和,迎著她的視線,對她微微一笑。

他近來常常對她露出這種笑容。

不像在天夢羅城時,充滿侵略意味。

溫柔起來的他,真的令人心動得快要心碎。

“撒卡尋,”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我們回家吧。”

傑德被安置在江度家裏。起先看到江度,他還想下意識地跑路,不過,這個時候就體現出能力的好處了,他毫無阻礙地看到了江度的想法——對他不再有一絲恨意。

於是他略帶著一點感動,住到了前同事家裏。放下行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裏七七八八的調味品擺到廚房,然後給大家燒了一頓美味到令舌尖都要開始跳舞的午飯。

但當吃完午飯,桌子也都收拾幹淨,江度已經把碗都洗完的時候,屋子裏開始安靜下來。

傑德坐在沙發裏,小心翼翼地看撒卡尋一眼,又一眼。

“不要試了。”撒卡尋正握著遙控器換台,並沒有看他一眼,道,“你雖然有聖父的能力,也讀不了我的思想。”

於是傑德坐到他邊上,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想當吸血鬼。我沒有你這樣善良,傑德。如果我成為吸血鬼,有朝一日,我會控製不住自己,去吸舒夏的血。”撒卡尋的聲音很平,很輕,速度也很快,眼睛仍然看著不停轉換的頻道,偶爾抬眼看一下在陽光給江度澆花的女孩子,聲音裏才了一絲柔軟的情愫,“我不想傷害她。”

“可是,你,你沒時間了啊!”傑德頭疼,“撒卡尋——”

“這個美食節目不錯。”撒卡尋將遙控器交到他手裏,起身去看舒夏。陽台上種的是臘梅、水仙和金邊瑞香,都是香氣濃烈的花,還未走近,便聞得香氣撲鼻。他看著舒夏把水仙盆裏的水加滿,問:“明天開課嗎?”

“不,明天去眾神之島。”

舒夏將一株微傾的水仙扶好,用石子將它水中的根須固定,做得小心翼翼,神情專注,頭也沒回。

“去做什麼?”

“送你回家。”舒夏甩甩手上的水,用擦手巾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幹。仍然是很平常的語氣,仿佛討論的是明天的菜式。

撒卡尋看著她,“你並未征詢我的同意。”

舒夏沒有答話,拉起他的手,向廚房裏的江度喊道:“江哥,我們走了。”江度應了一聲,她已拉著撒卡尋走到了門邊。兩邊隔得這樣近,連大衣都沒穿,開門之後,舒夏轉過身來,將他推得後退一步,背靠在門上,“舒夏……”兩個字才出口,舒夏已輕輕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毫無技巧可言。然而卻似這世上最猛烈的火焰,能將他整個人燃燒起來。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以前,手臂已經將她緊緊攬入懷中,頭深深俯下去,加深了這個吻。直到舒夏滿麵潮紅地要求更多的空氣,將他推開。

“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他的氣息極不穩定,喘息道,“我並沒有多好的定力。”

舒夏的呼吸也不比他好到哪裏,深深呼吸了兩口氣,才好一些。她看著他,問道:“我陪你回天夢羅城,好嗎?”

撒卡尋伸手撫摸她披在肩上的長發,輕聲問:“我可以說不嗎?”

舒夏搖頭,“不可以。”

“那麼,就如你所願吧。”他的指尖輕輕穿過她的發絲,“但你要明白,無論在天夢羅城,還是在這裏,時間都是一樣的。我的大限將要到來,誰也無法更改。”

眼眶有酸脹熱流迅速湧上來,舒夏咬了咬牙,生生把它忍住,她的聲音微微沙啞:“你決定和我一起離開眾神之島,就是準備死在我的身邊嗎?”

“是的。”他看著她,心中充滿了一種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廣漠悠涼,如同秋風吹拂遙遠的大地,空曠,寂靜,卻又溫暖,“對於我來說,隻要是死在你身邊,無論是在人類的城市,還是在阿莫昆,或者眾神之島,都沒有差別。”

“不——”舒夏眼中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在它滴落之前,她輕輕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於是,那滴淚滲進他的衣服,貼在皮膚上,淡淡的一點微暖,她的聲音低沉而含糊,“你不會死,不會。我不會讓你死。”

行裝收拾得很快,本城沒有直接飛往巴黎的航班,他們必須轉道上海。江度和他們一起出發,但到了眾神之島後,他卻沒有再往前。

“我就在這裏等你們吧。”他道,“我在這裏等你們回來,不管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你不是說過,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護舒夏嗎?”撒卡尋道,“她現在要去的是異世,你不一起來?”

江度笑了一下。是的,這是他說過的。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但是,他最終所能做的,也隻是在這裏停下,看著她和另一個人走向一個他所不了解的世界。這大約是他的宿命。作為朋友和兄長,他都隻能遠觀,“她已經有了可以保護她的人了,不是嗎?我在這裏等著就好。”

“走吧。”撒卡尋卻拉上了他,一麵迎著寒風走向結界,一麵道:“人類穿過地獄之門,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不要這麼怕死,江度先生,那不是你的風格。”

他就這樣把江度拖進了眾神之島。芙蘭作為新任聖父的助手,已經對島上進行了不少改革。城門口的值班人員已經從原來的兩名增加到六名,盤察工作細致了不少。但當走到隊伍最末端的傑德一露麵,所有的盤察都不再必要了。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方法,芙蘭已經得知了傑德進島的消息,在一行人剛過城門的時候,一輛火紅色法拉利飛馳過來,在眾人麵前停下。

從車上下來的美女身材一流,腰紅,腿長,胸脯飽滿,她穿著牛仔褲,皮靴以及火紅色的羊毛大衣,及至走到麵前,舒夏才認出是芙蘭。而芙蘭原本是氣勢洶洶地走向傑德,傑德已經開始找人背後躲。當看到他躲在誰後的身後時,芙蘭的腳步一頓。

他換了衣服,戴了帽子,深深的帽沿幾乎遮住了臉,隻看得見鼻尖和嘴唇。但這個人,哪怕隻是看見下巴的線條,她也能認得出來。

“你好,”撒卡尋上前兩步,微微俯身,行的仍是最標準的紳士禮,他執行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輕輕一吻,“格魯達小姐。”

芙蘭極複雜的神色忽然變了。極短暫的迷茫過後,她的眼神再一次清明起來,左手下意識地去提裙擺,摸到牛仔褲,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再穿天夢羅式的長裙了,“你好,”她同樣回禮,“艾諾魯達斯先生,好久不見。”

“撒卡尋!”高聲叫出來的是傑德,他衝到兩人麵前,“你對她做了什麼?”

“隻不過助了她一臂之力。”撒卡尋道。

“聖父!”開口的是芙蘭,她的目光落在傑德身上,眼神銳利,鋒芒不可阻擋,“你跑到哪裏去了?你忘了你的職責嗎?聖殿裏竟然沒有任何人駐守,已經有新人來了你知道嗎?”

“我……我……”原來還要向撒卡尋興師問罪的傑德,氣勢立刻弱下去,“我……我這就去……

聖殿與他們離去時沒有兩樣,由地獄之門進來的新人,已經由芙蘭接引,安排在島上生活。最後一架書架被推開,玉質的地獄之門,顯露在眾人的眼裏。

“要一起去嗎?”撒卡尋望向傑德,“聖父?”

傑德顯然還沒有適應這個稱呼,不自在地看了看芙蘭。

“去吧。”芙蘭道,“你不是說,隻有公爵府裏的蘋果,才能做出最好的蘋果醬嗎?”

“那麼你呢?”舒夏忽然問,“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姐姐?她很想念你。”

“我不能。”芙蘭微微惆悵,“島上的人,隻有聖父,才有能力在地獄之門來回。不過,傑德,帶封信給我姐姐好嗎?”

傑德當然不會拒絕她。

拿著她的信,等到天色暗下來,傑德,江度,撒卡尋和舒夏,四個人站在地獄之門前,撒卡尋吟誦出咒語,淡淡霧氣自門上彌漫,將四人包圍在其中,霧氣漸漸濃鬱,片刻之後,當霧氣散去,周身已是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