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1 / 3)

第十一章 月圓之翼

那一天的陽光,一直持續到黃昏。島上的科研人員和節目組見到了在島上從未見過的落日,海麵被染得通紅,如同神明泣血。

那是克羅澤群島自1772年被發現以來,第一次被陽光照耀。

眾神之島上,每一扇窗戶都拉上了窗簾,阻擋陽光的入內。長街在陽光下泛白,日影一點點西斜,無論是現代的高樓,還是天夢羅城的城堡,都在地上投出長長的影子。舒夏就在這些影子裏穿行,撒卡尋走在她的身邊,兩人都沒有出聲。街道寂靜,偶有長風掠過,目之所及,沒看到一個人影,有一種末日般的荒涼感。

城門就在前方了。連值班室的門窗都已緊閉,沒有接受任何盤問,兩個人離開了眾神之島。凜冽的寒風迎麵撲來,哪怕已經有陽光,也不能改變這裏靠近南極的事實。用腳步丈量眾神之島,花去了漫長的時間,當寒風吹上麵頰,已是黃昏。落日懸在海岸線上,滿天都是晚霞,倒映在水麵,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燃燒著火焰,將一切都映紅了,山石、荒草、打鬧著的海象,不時飛掠而起的賊鷗……舒夏癡癡地看著,輕聲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落日。”

“我也沒有。”撒卡尋道,“這才是你的世界吧?”

“是的,人類有非常美好的世界,雖然不及阿莫昆安寧。”舒夏在一塊大石底下腳下,避開寒風,小小的避風港裏空間不大,兩人擠得很近,她微微偏過頭,問:“要不要去看看我的世界?”

聲音混在呼嘯的寒風裏,要湊得很近,才聽得清。她這一句聲量不高,但氣息噴上他的耳朵,也足夠他聽清。夕陽的軟紅鍍上她的臉,看上去就像一塊隨時會融化的草莓蛋糕,雙唇出奇紅潤,嬌豔欲滴。撒卡尋沒能控製住自己——也不想去控製,他微微低頭,便吻住她的唇,良久鬆開,道:“隻要不去阿莫昆,哪裏都好。”他撫著她的頭發,柔順的手感仿佛令一顆心都柔軟了,是啊,怎麼就沒想到呢?並不隻有兩個選擇,帶她去阿莫昆,或者留她在眾神之島,對她都不公平,而留在人類的世界,就是第三種選擇,他的唇輕輕印在她的發上,“舒夏,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舒夏沒有回答,她的臉很紅,當然,並不單單是因為夕陽的緣故。撒卡尋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答案,低下頭便看到她的模樣,她把臉埋進了他的胸前,不讓他看到。他已經笑了起來,胸膛悶悶地鼓動著。他低聲問:“喂,舒夏小姐,你是什麼時候偷偷愛上我的?”

“我沒有。”舒夏離開他的胸前,站起來讓寒風冷卻自己的臉,一隻賊鷗忽然從岩石上方跳了下來,嚇了她一跳。賊鷗在兩人身邊走來走去,十分好奇。島上的動物顯然都不怕人,剛來島上的時候,舒夏就見識過。那時節目組的人正準備搭帳篷,一個不留神,就被叼去了一塊麵包。大約這也是它們名字的由來。

“嘴真硬。”撒卡尋的手指撫上她的唇,有點邪邪地笑道,“剛才明明是很軟的……”

說這些話,舒夏絕不是他的對手。她隻好瞪了他一眼,然後指著海麵轉移話題,“看那是什麼?”

夕陽落得很快,海麵上的光線已經遠不如方才了,隱約可以看得見有黑點在翻滾,撒卡尋忽然問:“想不想看?”

“怎麼看?你有望遠鏡?”

撒卡尋微微一笑,“說你愛我,我讓你看。”

舒夏別過臉去,身體卻忽然被抱住,然後離地而起,一起驚呼衝到嗓子眼,人已經在半空,她緊緊地抱住了撒卡尋的脖子,然後就看到,在他的背後,兩隻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伸展,宛如夜色一般的深黑。

“顏色不大好看,你就將就著點吧。”撒卡尋輕輕說著,一振翅,飛向海麵。

海風掠過麵頰,他飛得極低,幾乎貼著水麵,浪再高一些,也許就能打濕她的衣服了。舒夏終於看清那是一隻海象,它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在它的周圍,原先她以為是海浪的黑色物體,是巨大的鯨魚,黑色的身體上有著兩道白色斑紋。不止一條鯨,而是鯨群。這個世界上體積最大的物種,帶著近乎詭異的優雅,將海象逼到包圍圈的最中心。海象沒能撐得更久,便被一頭從水底仰衝上來的血盆大口咬中,拖入水中。

舒夏看得驚心動魄,幾乎喘不過氣來。更恐怖的事情來了,撒卡尋驟然往上拔高,浪頭陡然高高濺起,就在他們剛剛停留的位置,一頭虎鯨衝了過去。如果他們還停留在那兒,現在已經和那隻海象的命運一樣了。

一直壓抑在嗓口的驚叫終於喊了出來,舒夏驚出一身冷汗,“快走,快走,撒卡尋,不要在這裏,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

“唔,”撒卡尋的聲音卻氣定神閑,“說你愛我。”

“撒卡尋!”舒夏恨不得給他一拳,“我不是開玩笑!”

“我也不是。”他的臉色竟然同樣認真,“我想聽你說。”接著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會逼你,我會給你時間考慮。”

最後一個音節落在空氣中,他已經俯衝而下,直對著在水麵翻湧的鯨群。這些超級龐大的動物,看起來就像一艘艘大船,而他們不過是船舷邊的飛鳥。

“你——”舒夏隻來得及吐出一個字,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緊緊閉上的眼睛。一頭虎鯨已經向兩人衝來,在它躍出水麵的時候,撒卡尋輕輕踩住它寬闊的背脊,輕輕一點,落到了另外一頭的頭上。那頭正在換氣的鯨噴出的水柱好似噴泉,他的羽翼環抱,擋住了所有灑向舒夏的水柱。腳底下忽然一沉,舒夏嚇得尖聲驚叫,撒卡尋已經騰空而起,身形不斷拔高中,他問道:“說不說?”

可憐舒夏已經快要嚇暈過去,心髒經不起這樣的刺激,呼吸都有點費力。撒卡尋還要俯衝,舒夏高聲叫了起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聲,眼淚都流了出來。撒卡尋終於滿意了,帶她飛回海島。鯨群的聲音還在遠遠地傳來,舒夏哭得直抽氣,“撒……撒卡尋,你……你……你混蛋……”

“是,我是。”撒卡尋拭去她的淚,聲音溫柔得連腳下冰冷的大地都可以融化。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得到的這一刻,才知道原來他渴望得這樣強烈,渴望得已經這樣久。

“舒夏,舒夏,舒夏,我愛你,舒夏,舒夏,舒夏……”他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細碎的吻落在她的臉上,喜悅與感傷同在,眼眶酸澀,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他吻住她的唇,如同溺水的人吸取空氣,迫切得近於瘋狂。這個吻粗暴極了,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揉碎。明明如此歡悅,卻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絲惶恐,生怕一鬆手她便會消失,她的話便成為幻覺。而她此刻就在懷裏,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

他深深吻她,如墜魔障不可自拔,直到舒夏拚命掙紮,他才鬆開。舒夏大口大口喘著氣,指著他,“你……你……你這是謀殺……”

“是。”他眼望著她,“舒夏,我真想殺了你,然後我們一起在這裏死去。”夜色深沉如墨,已有一輪圓月在海上升起,就在他的背後,黑色羽翼慢慢斂起,消失不見。他那樣看著她,目光深沉如海,已分不清是愛或是悲傷。他問道:“你在阿莫昆放開我的手,那時在怕什麼?”

“我怕你不愛我,我怕你即使會愛我,我們兩個人也不可能在一起。我怕我們即使在一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分開。”舒夏說著,聲音微微哽咽,這些深藏在內心的不確定,令她這麼久以來難以安眠,如果不是在眾神之島重新與他相遇,也許她一生都會被自己困住,她終於後怕地戰栗起來,抱住了他,“撒卡尋,我很害怕。”

“不要怕。”他輕輕撫著她的頭發,“你看,即使是剛才,你也不用害怕,因為,我會掌控一切,不會讓危險真正靠近你。”

舒夏抬起頭,聲音裏還有一絲顫音,秋水般清冽的眼睛,在月下如此明亮,仿佛可以看透一切,“你呢?撒卡尋,你真的什麼也不怕嗎?”

“是啊,我也會害怕。”撒卡尋再一次將她的擁入懷裏,臉貼著她的頭發,“但是,隻要你說愛我,那些害怕也就沒有意義了。”

就是這樣的。我們都有許多擔心,但隻要彼此都在彼此的身邊,那麼,一切的擔憂都沒有必要了。

因為,我們隻要在一起。

無論你來自哪個世界,無論你現在是什麼身份,無論將來會有什麼命運,都,不再重要了。

舒夏安靜地靠在了他的胸前,長風凜冽,黑夜沉沉,身處這人類尚未踏足的不毛之地,隻因為身邊有這個人,所以內心踏實,不再恐懼。不過,她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也許是撒卡尋某一下重重的心跳,也許是他陡然放輕的呼吸。她抬起頭來,“怎麼了?”

這一抬頭,就發現他額頭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對這從未接觸過的事物,她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應該是被某種高端槍械瞄準了。

“不要動……”撒卡尋道,“抱緊我……”

“放下她,”同一時間,對方開口了,“否則我開槍了。”

“江度?”舒夏聽出了這聲音,高聲道:“江度,別開槍,我沒事!”

半個小時後,三個人坐在了陳博的房間裏。房間還是和舒夏來的那晚一樣淩亂,陳博一麵飛快地收拾,一麵少見地激動,“舒小姐,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外麵有月亮,白天還有太陽!這真是不可思議,這是幾百年來第一次!這是重大的發現,有著非同非常的意義!你這幾天跟那些拍電視節目的人在一起真是可惜了,氣象站才是最佳觀測位置!”

“是的,我看到了。”舒夏答,“有熱水嗎?”

“有有有,我去拿。”陳博忙忙地出去了。這邊舒夏咳了一聲,“認識一下吧,這是江度,這是撒卡尋。”

撒卡尋微微點了點頭。江度槍還擱在膝上,看著他沒有反應。

“江哥,他是我朋友。”不要老拿看敵人的眼光看他吧?舒夏頭一次覺得人際關係真的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轉而問:“你怎麼還在這裏?”

“你進了吸血鬼的老巢,我能回去嗎?”江度目光回到她身上,目光中充滿了擔憂,“阿夏,你怎麼能和吸血鬼混在一起?”

“阿夏……”舒夏還沒有答話,撒卡尋先開口了,“叫得真親熱。”他輕輕攬過舒夏的肩,向江度道:“對不起,江先生,舒夏剛才沒有好好介紹我的身份。我的全名是撒卡尋·艾諾魯達斯,是她的丈夫。”

江度騰地站了起來,“阿夏,跟我出來一下。”

“我的夫人要在這裏陪我。”撒卡尋拖住了舒夏的手。

“你——”江度的目光快要凍成冰,槍立刻對準了他。

撒卡尋的瞳孔微微收縮,第一次,想把一個人的記憶全變成一片空白。

“可以暫停一下嗎?”

舒夏在門邊接過陳博送來的熱水,拿出杯子倒上,道:“明天一早我們離開這裏,去巴黎接上阿金,然後回家。”她遞了兩杯水給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拿我當朋友的話,請尊重我的朋友。”

江度的槍終於慢慢收了回去。

撒卡尋卻微微挑起了眉,“朋友?”接過水杯的同時,飛快在她耳邊道:“這次算你欠我一個人情,要還的。”

舒夏瞪了他一眼。

這一夜無話。第二天正是漁船過來的日子,節目組的人也一起離去。漁船上,江度把舒夏叫到甲板上,還沒開口,先點了一支煙。

舒夏很少看他抽煙,知道這次是真的讓他擔心了,柔聲道:“對不起。”

江度應該有一肚子話想說,然而被這三個字一堵,卻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深深吐出一口煙霧,他道:“阿夏,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從來不讓人操心。這一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舒夏點點頭。

“你說得對,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並沒有權利幹涉。但是,那是吸血鬼。”江度的麵容看上去竟有幾分愁苦,“你真的和他結婚了?”

“是結過婚,不過那是假的。”舒夏頓了頓,“江哥,原諒我沒有向你介紹清楚,他是我男朋友。”

江度震了震,“男朋友?”

“我總是會戀愛的,是不是?”第一次和人談論起有關自己感情的話題,舒夏略微有點不好意思,“相信我的眼光吧,他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危險……”

“是的,你總是會戀愛的,這點我早就知道。”江度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很低,卻清晰極了,“但是阿夏,如果是和那個人,不如選我。”他看著她,眼睛裏有一種她很熟悉的神情,溫柔寬容仿佛無邊無際,細細碎碎的光澤,經常在她偶爾抬頭注視他的時候,在他眼中發現,不過,沒有哪一次,有這樣強烈清晰,他握住她的肩,“我會令你平安幸福的,這正是三年來我所做的。而那個人,那個人太過危險,請遠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