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卡胡索卡裏貝亞(1 / 2)

從普羅德羅姆去卡胡索卡裏貝亞的路相當艱難。平地幾乎沒有,或陡然向上,或急轉直下。翻過一座險峻的山峰便是深邃的峽穀,然後又有山峰拔地而起。如此反複不止,令人相當厭倦。海邊的石崖路大多崩塌,必須手扶石礫斜坡前行。行了兩個小時,到底累了,遂在山崖上休息,看著海喝水、吃庫列曼神父給的麵包和橄欖。對於疲憊的身體來說,橄欖的鹹味委實妙不可言。

早上聳立在我們右邊的山峰現已繞到我們的背後,我們正往半島南端接近。不料注意到時,剛才還曆曆在目的阿索斯山頂那裏已罩上令人怵然的烏雲。濕漉漉沉甸甸的雲。雲的下端灰霧濛濛。看樣子山上在下雨,且是很厲害的雨。天氣又開始變幻莫測。糟糕,沒準要下到這邊來。正這麼想著,雨點“啪啪啦啦”打來了。我們趕緊起身上路。走不到二三十分鍾,雨劈頭蓋腦而來。路本來就舉步維艱,一下雨更是雪上加霜,轉眼之間都淋成了落湯雞,前天的一幕再次上演。

同以大修道院為中心進行修道生活的半島中央那裏不一樣,這一帶多數修道僧在山裏邊過著差不多和農夫一樣的個人生活。走一段路就會看見星星點點散在的人家,有小塊菜田,有家畜棚欄,有葡萄架,有狗。不時碰上的僧人,雖然戴著那種僧帽,但穿的不是僧服,而是適於做重體力活的作業服,有的甚至穿著針織短褲或藍色牛仔褲。

也有的小屋大概為了追求更加孤苦的外景地而把小屋建在俯視大海的懸崖峭壁的尖端。有的甚至會驚歎那地方到底怎樣建的屋呢!熬來可以在那樣的人家或小屋避雨,但我們一致決定不管怎樣先趕到卡胡索裏貝亞的碼頭再說。一來阿索斯停留許可證今天到期,二來若趕不上四點鍾從卡胡索卡裏貝亞開出的船可就非同小可。於是我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掙紮行進。

去卡胡索卡裏貝亞路上沒什麼可寫的。雨急路險,我們又疲憊不堪,幾乎沒有開口,隻顧悶頭行走。最後到達卡胡索卡裏貝亞已兩點多了。我們濕得像河裏爬出,連骨髓都凍透了。

卡胡索卡裏貝亞是個坐落在陡峭的山坡或者說是近乎石崖的斜坡上的小鎮。何苦選擇這麼糟糕的地方建鎮呢?叫人莫名其妙。如此陡坡種田都種不成,況且去哪裏都要爬上爬下。從鎮口到最下麵的碼頭,估計有三十階樓梯那樣的落差。鎮子地形簡直瘋了。雖說是鎮,卻一無店鋪二無餐館,沿街隻有三三兩兩的幾座修道小屋那樣的勞什子。空不見人。總之是個空空蕩蕩淒淒清清的地方。加之大雨嘩嘩下得正猛,看上去即使不算世界盡頭,怕也離得不遠了。其實到開船差不多還有兩個小時,但我們擔心有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決定先下到碼頭再說。

碼頭在出鎮還要往下的地方,如尿壺的底。踩著石崖極陡的石階一直下行,的確有個混凝土突堤樣的東西伸出海麵。波濤“呼嗵”一聲撞在那裏四濺開來,到處卷起色調黯然的海藻。雨落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背後是懸崖峭壁,此外一無所見。沒有碼頭建築,沒有匾牌,僅有一個突堤。得得,在這樣的地方再冒雨等上兩個鍾頭,一想都叫人黯然神傷。

不過人世總有轉機。前行不遠,有個洞穴樣的場所。看來這一帶地貌很容易形成洞穴。雖不太深,但進去避雨足矣。我們在洞裏脫去衣服,用毛巾擦身,換上幹衣服吃飯。早已饑不可耐,加上反正可以乘船離開阿索斯,便把剩餘食品大體一掃而光。西紅柿、奶酪和青椒夾進麵包裏吃,橄欖單吃。最後剩在背囊裏的隻有一點蘇打餅幹、兩片奶酪和檸檬。

時針轉過三點的時候,雨總算停了。雨停之後,恢複很快,太陽轉眼探出臉來。阿索斯的天氣簡直叫人捉磨不透。我們走出洞穴,把濕襯衫濕褲子放在朝陽處晾曬,隻穿久違了的短褲做日光浴。但覺舒坦至極,竟然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反正往下隻管悠悠然等船來就是。因日程推遲沒轉成半島尖端,但畢竟到了端頭,再說食物也沒了,該回去了。想刮刮胡須,想洗個澡,酒也想一飲為快。

然而船沒來。

四點沒來,四點半沒來,五點還是沒來。

“怎麼回事呢?”我們一起研究可能性,但摸不著頭腦。海上風浪並未大到足以停航的程度。或者船沒看見我們也有可能。於是我們爬上崖頂,朝著偶爾駛過遠方海麵的輪船“噢——噢——”喊叫。可是任何船都不看我們一眼,駛入我們所在海灣的一艘也沒有。我們慘遭遺棄。

既然乘不上船,往下隻能再住一宿。問題是隻允許住三宿而住四宿是否可以,可是別無他法,隻能往下,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這麼著,我們在卡胡索卡裏貝亞的小修道院住了始料未及的第四夜。就結果而言,這裏成了我所經曆過的最有刺激性最艱苦的修道院。旅途中,事情便是如此陰差陽錯,預定日程便是如此偏離了。畢竟我們身處異鄉。這裏不是為我們存在的場所,乃是異國他鄉。所以,在這裏事情不可能稱心如意。反過來說,事情諸般不順也才成其為旅行。惟其諸般不順,我們才得以碰上種種有趣的東西、奇異的東西、令人啞然失驚的東西。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