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卡胡索卡裏貝亞(2 / 2)

首先,我們問小修道院裏會英語的僧人為什麼船沒來,依他解釋,情況簡單而明了:(1)我們等的碼頭不對,碼頭在另一座山的後麵。(2)不過不必氣餒,反正這樣的天氣船不會來。天氣不好,船當即不開。(3)這個季節船兩天一班,因此後天之前不會有船,而且因天氣關係船不來的可能性很大。(4)最穩妥的辦法是明天步行去亞吉亞·安納,從那裏乘開往達菲尼的船。半島西側亞吉亞·安納每天早晨有班船開出。

“早晨幾點?”

“七點。”

“從這裏去亞吉亞·安納要多少時間?”

“這個嘛,快也要三個半小時吧。”

可是無論怎麼說,不可能早上四點前爬起去走山路,勢必在亞吉亞·安納再住一宿。而這樣一來,要以三夜四天的許可證住五夜六天。問題又嚴重起來。

“不過,到了亞吉亞·安納說不定找得到船。”我說。

“是啊,反正去了再說吧。”編輯O君附和道。

總之,我們不得不按最初的打算繞半島尖端即最艱苦的地區徒步一周。我們在卡胡索卡裏貝亞的小修道院(一如普羅德羅姆,這裏隸屬格蘭德·拉布拉修道院)住的僧房與其說是僧房,莫如說更像窮鄉僻野的工棚。人家免費留宿還發牢騷是不大合適,但的確一塌糊塗。廁所粗糙得簡直算不上廁所——我這人從未體驗過便秘,可這回無論怎麼用力也硬上不來排泄欲望。負責住宿的僧人長一副活像《德拉庫拉》①(注:)電影裏的駝背傭人的髒兮兮陰沉沉不吉利的麵孔,態度極不耐煩,同馬什和庫列曼那樣文質彬彬的人大異其趣,時不時嘟囔一句,把什麼一腳踢飛或開門關門時弄得啪啪作響。我們到來也沒招待,魯克米果凍也好咖啡也好烏糟酒也好一樣也沒見到。

①愛爾蘭作家布拉姆·斯托卡1897年出版的魔怪小說名。亦為書中主人公的名字。

晚飯也提不起來。先說麵包。麵包簡直一塌糊塗,不知什麼做的,硬如石頭,而且黴得長滿綠毛。他把這東西扔進洗臉盆用自來水泡漲,再用笊籬過水。肯用水泡漲未嚐不可以稱之為友好表現,問題是這東西根本不是人所能吃的。再說豆湯。往湯裏“咕咕嘟嘟”倒了很多醋進去,“醋養元氣。”他說。那或許不無道理,可是味道一言難盡。還有那猶如牆土的破破糟糟的奶酪,在我生來吃過的奶酪裏邊頂數這個鹹,鹹得讓人扭歪了臉。有高血壓的人吃了這東西保準嗚呼哀哉。可是肚子餓了,不能不吃,除此別無選擇。這麼著,我們吞了黴爛長毛用水泡脹的麵包,灌了酸湯,嚼了鹹奶酪。

“吃黴爛長毛的麵包,身體不要緊吧?”鬆村君問。問得好。但我迄今沒吃過黴爛長毛的麵包,估計不出要緊不要緊。若身強體壯,有可能撿一條命,否則說不定報銷。不過反正肚子餓了,沒有辦法。閉上眼睛吃掉算啦。不用說,味道絕不鮮美。

鬆村說他曾在中國各地轉了一個月,有過種種樣樣的遭遇,但總比這裏強。

吃喝時間裏,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隻貓。看樣子貓是修道院的,一邊“呼嚕呼嚕”響著喉嚨,一邊把腦袋蹭在給我們送來食物的那個麵目可憎的僧人腿上。僧人盡管又嘟嘟囔囔發著牢騷(怕是在詛咒什麼),但還是把發黴麵包浸在豆湯裏給貓吃了(對貓比對我們似乎多少親切一些)。結果怎麼樣?貓居然“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這光景實在難以置信,大千世界還真有靠豆湯和發黴麵包活命的貓。這樣的貓沒見過也沒聽說過。我養的貓連鰹魚飯都不正經吃。世界確實大。對於生在長在卡胡索卡裏貝亞的貓來說,食物大概就是發黴的麵包和放醋的豆湯。貓不知道——不知道翻過幾座山後就有所謂貓專用食品存在,不知道甚至有分為鰹魚味、牛排味和雞肉味的特殊貓食罐頭,不知道有的貓過早死於運動不足和營養過剩,不知道發黴麵包絕對不是貓應吃的東西。這些是卡胡索卡裏貝亞的貓根本想像不到的。貓肯定邊吃發黴麵包邊想今天能吃上發黴麵包真是幸福啊活著真好。

那樣的歲月或許是一種幸福。但那不是我的歲月。倘若在這樣的地方再憋上一天,再吃發黴的麵包,我們勢必土崩瓦解。明天還是盡快撤往亞吉亞·安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