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俞威感覺舒服、滿足、痛快,笑著說:“不突然。這不是向你打招呼了嗎?等你收到我的郵件,咱們再談吧。你不是正忙要緊的事呢嗎?那你接著忙吧。”

俞威剛想說拜拜,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急忙加了一句:“喂,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件事,也是件大事,也是向你打個招呼,讓你有個準備。合智集團想要修改合同金額,甚至可能退貨。拜拜。”

俞威掛了電話,解氣啊,渾身的毛孔好像都張開了,他此時就想到了一個字:爽。

洪鈞從嘉裏中心回到公司,走過前台的時候,看了一眼坐在裏麵的瑪麗,瑪麗衝他笑著,洪鈞覺得她笑得不太自然。洪鈞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剛坐下,門就被推開了,原來瑪麗也跟了過來。

洪鈞看著瑪麗,等著她說話。瑪麗站在洪鈞的桌子前,兩隻手垂在身體前麵上衣下擺的位置,左手握著右手的四個手指,攥得緊緊的,看著洪鈞,用很細小的聲音說:“我都忙完了,您的簽證還要去取吧?您把取簽證的單子給我吧,我給您取。”

洪鈞見她主動來為自己做事,知道是剛才出去前甩下的幾句話起了作用,但看到她這麼緊張局促,沒想到她會被嚇成這個樣子,又有些不忍心了。

洪鈞拿出取簽證的單子,遞給了瑪麗,笑著說:“謝謝你啦。”

瑪麗雙手從洪鈞手裏接過單子,垂下眼簾,不去看洪鈞,嘴上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同時轉過身,就要拉開門出去。

洪鈞想起了什麼,說了句:“等一下。”

瑪麗立刻轉過身,臉都紅了,低著頭說:“啊,忘了問您還有什麼事了。”

洪鈞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沒想到自己已經被當成了個凶神惡煞,隻好笑著,盡量溫和地說:“沒事,我就是剛想起來,想請你幫我訂一下機票。”

瑪麗跺了下腳,甚至帶著些懊惱地自言自語:“哎呀,剛才還想著要問呢。”

洪鈞一下子笑了起來,拿過一張便箋,寫了幾行字,遞給瑪麗,說:“你就按這上麵的日子訂航班吧,你幫我訂國航的。”

瑪麗又雙手接過了便箋,看著,問了一句:“您不坐新加坡航空公司的嗎?不是都說新航服務好嗎?”

洪鈞選國航,其實是為了積攢他的國航知音卡上的裏程,但他沒明說,而是換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新航的機票貴,國航的便宜不少呢。”

瑪麗露出了一種又欽佩又感動的表情,好像麵前的洪鈞簡直是個光輝高大的楷模似的。

洪鈞又補了一句:“不過訂國航的時候你要注意一下,我不要經停廈門的,你幫我訂直飛的。”瑪麗點頭答應了。

洪鈞笑著說:“我想想,從新加坡能給你帶些什麼呢?那兒好像實在沒什麼東西可帶的。紀念品嘛都是那種魚尾獅,可是做得怎麼看怎麼像是個魚尾狗。估計我隻能給你帶些巧克力什麼的糊弄一下你了。”

瑪麗愣了一下,因為這的確出乎她的意外,但很快她就高興起來,看著洪鈞笑了,擺著手說:“哎呀,您什麼也不用帶,真的。”

洪鈞也很高興終於讓瑪麗開心一些了,他知道不是因為什麼巧克力的小恩小惠,而是瑪麗看到了他並沒有成見和惡意,終於不再提心吊膽了。瑪麗笑著又問了一句還有沒有別的事,洪鈞搖頭說沒有了,瑪麗才轉身出去了,洪鈞仿佛可以聽到瑪麗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洪鈞的腦子裏還在想著航班的事,他想起了新航的空姐,嬌小的身材,可人的笑臉,腳上的涼鞋,尤其是柔軟的衣裙,緊緊地裹著身子,她們的腰怎麼都那麼細呢?但洪鈞受不了她們身上濃烈的香水味,而且好像有一種東南亞特有的氣味,但洪鈞又一想,如果不是這樣,像他自己這樣的蒼蠅、蚊子恐怕早都叮上去了。

洪鈞腦子裏的原本不願意去新加坡開會的想法,在他收到一封電子郵件以後,就一下子改變了。亞太區老板的秘書發了封郵件來,是發給所有將要出席會議的人的,郵件裏提到了大家住宿和開會的地方都將是新加坡的裏茲·卡爾頓酒店。洪鈞對郵件中還列出的出席人員名單、議題和日程都沒什麼興趣,這種會他已經參加過太多次了,而且他這次完全就是去“湊數”的,是替傑森“點卯”去的,但是,選定的這家酒店倒讓洪鈞想去開這個會了,甚至變得有些期待。

洪鈞去新加坡已經去過N次了,也已經把魚尾獅雕像北麵那片出名的酒店區裏的各家酒店差不多都住遍了,從西麵的斯坦佛酒店、萊佛士酒店,到東麵的濱華、東方、康拉德和泛太平洋等幾家酒店,都住過了,惟獨沒有住過的就是這家裏茲·卡爾頓酒店,洪鈞曾經在附近經過時注意到這座板型建築的酒店,從上到下有一溜溜八角形的窗戶,他就覺得有些好奇,是在客房裏有這種形狀的窗戶,還是有什麼特別的功用?

現在,當洪鈞打開自己在裏茲·卡爾頓酒店的房間的大門,把行李扔到地毯上,站在房間的中央四下一打量的時候,他就看見了那八角形的窗戶,是在衛生間裏的,窗下就是浴缸。

洪鈞走進衛生間,看見了馬桶旁邊還有一個像馬桶一樣的東西,隻是沒有蓋子,也沒有那麼大的水箱,他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反正不是給他預備的,他想起來朱利亞·羅伯茨在電影《漂亮女人》裏衝到陽台上,對李察·基爾喊著她終於搞明白這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了,不禁一笑。

洪鈞走到浴缸邊,把水龍頭打開,調好溫度,關上浴缸裏的下水閥,從浴缸邊的台麵上拿過來兩個精致的小瓶子,把整整兩瓶浴液都倒進了浴缸,龍頭裏流出來的水攪拌著浴液,很快就把整個浴缸都充滿了晶瑩透亮的泡沫,洪鈞又從台麵上的一個瓷罐裏舀出不少浴鹽,撒進了浴缸裏,一粒粒藍紫色的浴鹽起初都被泡沫托著,慢慢墜下去、溶化了,看不見了。

一切準備就緒,洪鈞沒有忘記還有一個動作要做,他走到衛生間的門口,按了下開關,關上了整個衛生間裏所有的燈。他一回頭,呆住了,衛生間裏暗下來,卻能看見這時的八角窗就像一個精美的畫框,窗外的美景就像一幅高清晰的畫麵,鑲嵌在牆壁上。八角窗讓洪鈞想起蘇州園林裏的那些精致的傑作--窗含岫色,他終於領略到了這種東方特有的意境。

洪鈞脫了衣服,借著窗外照進來的光亮,走到窗前,坐進浴缸半躺下來,腦袋枕在浴缸邊沿上,左手邊就是八角窗,他抬著手腕用手指敲打著玻璃,歪著頭看著窗外。他的房間是朝向北麵的,能看見遠處泛島高速公路上長串車燈組成的流光溢彩的光帶,左麵的幾條是紅色的,因為都是尾燈,右麵的幾條是白色的,因為都是前照燈,這裏的交通是左行的。洪鈞想,如果住在南麵的房間裏,應該正好可以看見中心商務區的那些鱗次櫛比的樓群和月色下的海灣,景色應該更美,他有些後悔剛才應該專門要一個南麵的房間的。

十年前,當他剛入行、還在打雜的時候,頭一次到上海出差,住的是一個晚上二十塊錢的招待所,還是和一個什麼鄉辦機械廠的長得像李逵似的銷售員同住一個房間,因為洪鈞包不起一個人住這個房間,四十元一間的房價超標了。他一直為他身上的那筆五百塊錢的“巨款”提心吊膽,那是他全部的差旅費。他最初把錢放在枕頭下麵,結果怎麼也睡不著,後來隻好找了個小塑料袋,把錢放進塑料袋裏再把塑料袋塞在內褲裏,終於安然入睡。就在當時,他的一個朋友同樣也是個打雜的,但人家是在IBM打雜,也到上海出差,人家住的卻是錦滄文華。洪鈞當時對IBM每年有多少銷售額、在世界五百強裏麵排第幾名還不甚了了,但一聽說這事,就覺得IBM的實力絕對太了不得了,讓他咂舌了很長時間:打雜的都住錦滄文華,嘖嘖。不僅對他震撼不小,他那個住了錦滄文華的朋友,在後來的一年裏麵都常常動不動就說“上次在錦滄文華……”,自豪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洪鈞曾經想不通,外企讓員工住那麼貴的酒店,得花多少錢啊,這外企得多有錢啊。後來,洪鈞慢慢想明白了,其實這是外企非常精明的地方。外企鼓勵員工甚至不相幹的人都入住同一家酒店,靠消費總量就可以和頂級的豪華酒店談下很好的公司價格,比普通檔次的賓館再貴也貴不了多少,正是這不大的代價,卻可以非常直接地提升公司的形象,展示著公司其實可能並不怎麼強大的實力,讓客戶、合作夥伴甚至公眾都會肅然起敬。另外,對員工也有很有效的功用,員工出差住進當地最好的酒店,會成為他一段長久的美好回憶,讓他以在這家外企工作而自豪,讓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他也會有意無意地把這美好體驗向他的家人、同學、朋友分享。當外企經營發生困難需要節約開支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控製差旅的數量,能不出差就不出差,能隻去一個人就不派兩個人,但他們不會降低差旅的規格標準,不會改住低檔的地方。

洪鈞躺在浴缸裏,想起他在ICE的時候,正是因為這種考慮,他規定員工不分級別,出差時都可以住當地一流的酒店,他嚴加控製的是出差的次數、人數和天數,但他不在酒店的單價上省錢,算下來,這樣“奢侈”一年,比大家即使都去住大車店也沒高出多少錢,酒店費用占全部經營費用的比重仍然很小。

現在,他到了維西爾,他出差住哪裏,其他人出差住哪裏,這些已經不是他能說了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