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洪鈞在裏茲·卡爾頓酒店已經住了兩個晚上,每晚都在八角窗下舒適的浴缸裏泡很久,他也已經在會議室裏開了兩天的會了。

會議室裏的長條桌排起來,組成了一個“U”形的圖案,不過“U”的底部是直線,不是弧線,所有參加會議的人都坐在“U”型長桌的外圈,“U”字的開口處朝著一麵牆,用來打投影和幻燈,講話的人就站在投影旁邊。組成“U”形的長桌子上都鋪了深綠色的絨布,桌旁邊總共坐了大約二十個人,每人麵前都攤著筆記本電腦、稿紙和文件,還有一個高腳玻璃杯,放在杯墊上,桌上每隔兩、三個人的距離就放著一個更大的有把手的玻璃杯,裏麵放著用來喝的冰水,放在盤子上,盤子上墊著餐巾。

洪鈞坐在“U”字的一條邊線和底線的拐角結合處,這位置很好,是洪鈞精心挑選的,他可以把兩條邊線和一條底線上的所有人都一覽無餘,而其他人無論坐在哪個位置,都不會把他放在視野的中心。

在兩天的會議裏,除了在一開始的時候做了下簡單的自我介紹,洪鈞就一直沒再發言。會議的內容本身的確像傑森說的那樣空洞無物,這樣的會議洪鈞也參加過多次了,以前他常常很活躍地像個主角,而這次他就是個旁觀者,所以更覺得乏味。來自維西爾公司在亞太各個國家或地區的負責人,輪番介紹他們各自的業務狀況,亞太區的各個部門的業務負責人再做相應的彙總,都是蒼白的數字、空洞的承諾、糊弄人的故事,夾雜著各種插科打諢用的笑話。但洪鈞也理解,這種會議是一定要開的,而且至少一個季度要開一次,要不然,整個亞太區的管理機構就好像根本無事可做。

都說國內國營企業的會多,其實外企的會更多,而且每次都是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遊山玩水,專找度假勝地。洪鈞起初曾經納悶他們這次為什麼就簡單地留在新加坡開,怎麼沒去巴厘島?也可以去澳洲的黃金海岸嘛。洪鈞想,如果不是在新加坡開而是又去哪個度假勝地的話,也許傑森就會欣然前往了吧。慢慢地,隨著會議的進行,隨著洪鈞對維西爾在亞太區各地的業務狀況的了解,洪鈞開始明白了:因為形勢嚴峻,不容樂觀,現在不是遊山玩水的時候。

洪鈞在這兩天裏,利用吃飯的時間也和不少人聊了,也已經交了些朋友,但始終沒有張揚,他一直在觀察每個人,在熟悉每個人。像這樣的亞太區會議,有兩種常用的語言,第一種當然是英語,會議正式通用的語言。第二種就是漢語,中國大陸、香港和台灣來的人自然用漢語,而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負責人又一定是華裔,也可以說漢語,亞太區一些部門的負責人也有不少華人,所以漢語就成了會下非正式場合最主要的語言了。

奇怪的是,從一開始,洪鈞就有一種感覺,他感覺有人也在注意著他,也在觀察著他。時間一長,他的這種感覺就更強烈,等到為期兩天的會議即將結束,他也已經徹底驗證了,的確有個人在一直觀察著他。這個人,就是現在正站在大家麵前,做著會議總結發言的人:維西爾亞太區的總裁,澳大利亞人,科克·伍德布裏奇。

科克說完話,大家參差不齊地鼓了一下掌,會議就算結束了,晚上還有最後一場聚餐,但有些人急著要趕飛機回去,不會參加聚餐了,就在這時和大家告別。會議室裏亂哄哄的,洪鈞整理著自己的東西,不時和過來告別的人應酬一下,等到都收拾好了,他正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洪鈞還以為是維西爾台灣公司的總經理,一回頭,卻發現不是,而是科克·伍德布裏奇。

科克衝洪鈞微笑著,見洪鈞臉上閃過詫異的神情,便說:“Jim,明天離開嗎?今晚一起吃飯嗎?”

洪鈞回答:“明天上午的航班,我會參加晚上的晚餐。”

科克開著玩笑:“但願不是‘最後的晚餐’。”他頓了一下,說:“晚飯後,我想請你喝一杯,可以嗎?”

洪鈞立刻說:“沒有問題,我沒有其他安排。”

科克很高興,便伸出手來,和洪鈞握了下手,說:“很好,一會兒見。”

洪鈞說了拜拜,便離開會議室,走進電梯,按了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也許晚上和科克聊天,能讓這次新加坡之行變得有些意義?”

晚餐說是七點鍾開始,可是差不多到八點了才真正進到海鮮餐廳裏麵落座,之前都是圍在吧台四周喝酒、喝飲料、聊天。雖說經曆了太多這種場麵,洪鈞還是有些不習慣,害得洪鈞饑腸轆轆,又灌了一肚子的各種液體,感覺都可以聽得到自己肚子裏像演奏著交響樂,他連曲子的名字都想好了:D大調饑餓奏鳴曲。

海鮮大餐吃了將近兩個小時,洪鈞早已預見到的局麵又不幸應驗了,他吃海鮮從沒吃飽過,一道菜上來,吃完以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一般都要等到把上一道菜完全消化之後,下一道菜才千呼萬喚始出來。

十點左右,大家才散了。科克用目光找尋著洪鈞,示意他一起走,洪鈞便被科克領著,來到酒廊。這酒廊很別致,高高的玻璃拱頂,仿佛能看到天上的星空,裏麵的陳設,包括沙發、桌椅都色調明快,遠比一般低矮陰暗的酒廊讓洪鈞感覺到愜意。

科克也看出來洪鈞對這裏的環境和氣氛很滿意,臉上便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和洪鈞一起坐下,準備點些喝的。科克自己要了杯啤酒,什麼牌子的洪鈞沒聽清,但好像是澳大利亞產的一種。洪鈞自己點了杯熱巧克力,弄得科克和侍者都揚起了眉毛,一副不解的樣子,洪鈞又接著點了幾種小吃,像花生豆、爆玉米花和曲奇餅。侍者記下了一串名字離開了,科克還睜大著眼睛看著洪鈞,洪鈞便笑著說:“老實說,我沒吃飽,現在正想吃些東西。”

科克聽了哈哈大笑,說:“其實我也沒吃飽,但我想忍著的。你做得對,我也要吃一些曲奇餅。”

很快,好像知道這兩個人都急等著要吃似的,侍者把吃的喝的都送上來了。洪鈞喝了口巧克力,手上抓著幾粒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裏送著,腦子裏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那家京味飯館先吃炒餅再夾花生米吃的樣子,不禁笑了一下。

科克見洪鈞笑,自己也笑了起來,吃著曲奇餅說:“我發現你的英語很好,沒有口音,不像新加坡人,他們老帶著一種‘啦’的音。”說著,就學著新加坡人說話時常帶的“尾巴”。

洪鈞笑了,其實科克自己的澳洲口音就很重,“吞”音吞得厲害,每次洪鈞和澳大利亞人說話,剛開始都不太習慣,這次已經聽了兩整天,總算是適應了。洪鈞開玩笑說:“我的英語比大多數中國人好一些,比大多數美國人差一些。”

科克又瞪大了眼睛,問:“那就是比一些美國人好了?不會比美國人的英語還好吧?你開玩笑。”

洪鈞便笑著解釋:“因為美國也有很多嬰兒和啞巴的,我的英語比這部分美國人的好。”

科克聽了大笑,非常開心的樣子,然後,止住笑,衝洪鈞眨了下眼睛說:“而且,美國也有更多的傻瓜。”

洪鈞知道,有不少澳大利亞人對美國人是很不以為然的,他們覺得美國人無知而又自大,目中無人,科克的話裏可能也帶有他對維西爾美國總部那幫人的不滿。但洪鈞心裏也明白,科克也可能是有意無意地在用嘲笑美國人來拉近他和洪鈞的距離。

洪鈞便笑著說:“我同意。至少我相信,大多數中國人對美國的了解,比大多數美國人對中國的了解,要多得多,美國人覺得美國就是整個世界。其實我們中國人在好幾百年前也是這樣的,所以中國後來才落後了,美國這樣下去也會落後的。”

科克連著點頭說:“是的,美國一定會被中國超過去的,我完全相信,而且我認為可能用不了多久,可能五十年,最多一百年。Jim,你可以看看亞洲的發展,這幾個國家都在增長,像中國、香港、台灣和韓國,亞洲一定又會成為世界的中心的。”

洪鈞立刻接了一句,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但是語氣很堅定,不容質疑地說:“科克,我不得不更正一下,香港和台灣都不是國家,隻是中國的兩個地區而已。”

科克愣了一下,也立刻笑了起來,指著洪鈞說:“Jim,你是對的。你提醒得好,以後我去中國,不,不管在哪裏,當我見到中國人的時候,都會注意這一點。”

洪鈞知道,科克其實很可能根本不在意台灣是不是屬於中國的,在他心目中這些地理概念都隻是他的市場的不同區域而已。洪鈞清楚自己不可能改變科克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但他必須讓科克明白,當他麵對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的客戶的時候,他必須有意識地留神這些敏感的話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材非常高大的人走進了酒廊,站在門口向四處張望著,然後朝科克和洪鈞的桌子走了過來。洪鈞認出來了,是維西爾澳大利亞公司的總經理,名字叫韋恩。

韋恩走過來,衝科克和洪鈞揚了下手,對洪鈞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問科克:“我們明天要去馬來西亞的柔佛州打高爾夫,你去嗎?”說完又轉頭問洪鈞:“Jim,你呢?”

洪鈞笑著說:“我明天一早的飛機。”韋恩聳了一下肩,就看著科克,等著科克回答。

科克說:“我不去的。有太多事要做,而且我這次都沒帶球杆來。對了,為什麼不在新加坡打,還要專門跑到馬來西亞去?”

韋恩又聳了一下肩,撇了撇嘴說:“新加坡太小了,我開球的時候,要麼一杆就打到海裏去了,要麼一杆就打到馬來西亞去了,所以幹脆直接去馬來西亞打好了。”說完,他自己已經笑了起來,又說:“沒關係,我隻是過來問你們一下。”他伸過手來和洪鈞握了一下,又拍了拍科克的肩膀,算是告別,然後轉身走了。